他拖着断腿在草地里艰难地爬行着,左腿从膝盖处被炸弹炸掉。
战友以为他死了,战情又紧急,没有将他的尸体埋葬,便匆匆撤离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太阳挂在正当中,阳光刺得他断腿处的神经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咬紧牙,艰难地爬着,他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追上他的战友们,他甚至不知道这样还能爬多远。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坏的,让他吃惊的是,在距他前方二十米远的树下,一个士兵正靠着树包扎伤口,一支步枪在旁边躺着。
是敌兵,他一眼就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区别。他是不惧怕死亡的,但他不想就这样死去,这已算不得战场。
他想趁着敌兵包扎伤口的空儿溜走,但是他笨拙的身体,特别是那条已完全不能控制的左腿,根本不能完成他的意愿。
敌兵发现了他,迅速端起步枪将身体掩藏在树后,手指抠着扳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但是瞬即,他便明白了,草丛里趴着的家伙,对他一点威胁都没有。于是他从树后面闪出来,走了过来。
“这条该死的腿!”他想,但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敌兵走到跟前,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他的断腿:“腿断了?”
“还用问?”
“爬过来的?”
“爬过来的!”
敌兵又看了看他的断腿,在他的旁边坐下来,把步枪放在地上,继续包扎伤口。他注意到敌兵正在往左肩处缠着又脏又破的布条。
“受伤了?”
“流弹,妈的,疼死了!”
他觉得这种对话温馨得有些反常,他甚至不相信自己会和一个敌兵互问伤情。他的脑袋里从未设想过会有这样一个场景。
他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根本不是战场上的那种气氛,或许他的感觉是对的。两个伤兵之间,无论如何,也谈不上真正意义的战场。
敌兵一边缠着布条,一边问:
“哪儿的?”
“河南。”
“河南哪里?”
“开封。”
“我是洛阳的,咱俩是老乡哩!”
“是啊,老乡哩!”
敌兵包扎完伤口,指着他的断腿说:“伤得不轻啊!”
“他们以为我死了,我自己也以为我死了!”
“你要找你的部队吗?”
“是,我必须找到他们!”
“你这样是没办法追上他们的!”
“我必须找到他们!”
“或许他们以为你死了,这种情况多得很!”
“可是我没有死!”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后,敌兵说:
“我恨死这场战争了,要不是这场战争,我已经在学校里读书了。”
“我更痛恨这场战争,它让我失去了父母,还有我的左腿!”
“是啊,这可恶的战争,害了多少像你我这样的人啊!”
“战争,无论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都是一样的丑陋不堪!”
他们似乎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一下子找到了共同语言,话多了起来。
“你今年多大?”敌兵问。
“20,你呢?”
“我21,我们既然是老乡,便是兄弟,我年长一岁,叫你一声弟弟吧!”
“好啊,我们是兄弟,当然是兄弟!”敌兵显得很开心、快活。
“兄弟,你也找你的部队去吗?”
“是啊,还能去哪里呢?”
“那就趁着天还没黑,抓紧时间赶路吧,没准儿以后在战场上,我们还能见面。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是兄弟啊!”
“我不会忘的,你也不要忘了!”
“当然,你先走吧,我再歇一会儿。”
“那我先走了,再见,兄弟!”
“兄弟,再见!”
敌兵抓起步枪,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刚走出十步,敌兵猛地转过身来,同时端起步枪扣动了扳机,但是,他同时也看见一道刺眼的白光向自己的咽喉射来。
“砰”的一声枪响,他趴在那里,甩匕首的手还没有放下来,就感觉脑袋炸开了花。
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他看见他的兄弟,缓缓地倒了下去,咽喉处的匕首闪着刺眼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