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半,马雅在山城汽车站坐上了开往郊县的汽车。
五个小时后,汽车抵达冬天的宁安,正是南方夜暮时分。下车,出站台。此时的宁安,一片黝黑色天空。夜暮沉沉。出站口停着稀稀落落的出租汽车和三轮,生意寥寥。
马雅提着包。搭上一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有一张圆胖的脸,眼角细长,一脸倦色。马雅一上车,他就偷偷从后视镜里看她。
坐在后排的马雅年轻时尚,栗色短发,脸色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大而迷离。一上车,她盯着窗外的城市景象,却又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什么。她似乎感觉到一股寒意,赶紧把身上那件黑色羽绒背心的拉链拉到领口,又把脖子上裹着的褐色围巾拢了拢。
出租车在街巷迂回穿梭。低矮的旧楼被一红一黄的灯光映衬着,路边耸立广告牌上霓虹闪烁,词汇带有不切实际的虚假气息。夜色越来越暗,马雅在车上沉沉睡去。
“美女,你究竟去哪里?我转了好几个来回了。”出租车司机终于不耐烦了。
“哦,这是什么地方?你再带我转转吧。”马雅仰着头,闭着眼睛说。
出租车司机挂了倒挡,然后调头,开始风驰电掣向郊外驶去。
“下车,给钱!”大约20分钟后,司机烦躁的声音再次惊醒了马雅。
马雅透过车窗,看到公路旁一条暗夜里平静无波的大河。
“多少钱?”马雅拿出厚厚的钱包。可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出租车司机竟然抬手一把抢了过去。
“你干吗?”马雅尖声叫起来,本能地去抢,手却被他一把钳住。
“你那么有钱,也不在乎这么一点吧!如果你要报警,我就杀了你。”出租车司机随即威胁道。
听到这句话,马雅反而安静了,恶作剧似的笑容浮上脸庞,反正自己都想死了,拉个垫背的也不错,谁让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杀了我吧,不然我真的要报警。”马雅盯着司机,一字一顿地说。
“你要报警?”出租车司机愤怒了,“好,你想死,我就成全你!”他将钱包扔到一边,两只手使劲儿地掐住马雅的脖子。马雅的脸开始由白变红,由红转青。马雅没有挣扎,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出租车司机。
司机也盯着马雅。突然,他的手猛地松开了。
“你想死?!你他妈的本来就想死?滚下去!”出租车司机像泄气的皮球,狠狠地一拳打在了马雅的肩膀上,一把推开马雅,自己却伏在方向盘上痛哭……
马雅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疑惑地望着这个中年男人。
“你下车。”几分钟后,司机推搡马雅下车。马雅却没有动:“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你把我推到河里去吧。”她指着旁边的大河说。
“疯子女人,你有病!你想死,自己去死,不要拖着我。”司机用土话劈头盖脸的对着马雅骂。
“钱你都拿去吧。”马雅扔下包,拉开车门,下车。暗夜里的河水在车灯的映照下隐隐呈现着闷浊的黑绿色。她开始向堤岸走去。
马雅只想到死。其实,一大早去了公司,她就用一整天处理了所有的事务,仔细清理了抽屉里的办公用品,删除了电脑里一些隐私的文字和照片。从相框里抽出与男友的合影,慢慢撕碎,扔进垃圾桶。然后,她请了假,并贴了一张便条在电脑旁:若一周后未归,请换新人。
随后,马雅走到长途汽车站,胡乱买了一张票。对于她来说,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当相恋五年的男友头也不回离开时,马雅的世界就轰然倒塌了。在他们曾居住的房间里游走数日后,她只感觉到剩下的日子最终只能以死亡的形式存在。
当司机抢钱时,马雅突然想到,反正是死,不如被杀死,也算给知道她的人们一个交代吧。她茫然地向河堤走去。河水应该不会很冷,马雅心想。
司机抬起头,用一双油污的手擦了擦脸,他看出不远处马雅的异样。他赶紧下车,向马雅跑去,最终把这个“疯子女人”拽上了车。
20分钟后,马雅听到了与她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故事。原来,司机家里有身患绝症的妻子,已经两年了,可他却拼了命想自己的女人活着。司机说,只有看着女人还在那个家,他和孩子才会安心。于是,他只能昼夜不休开车,可积蓄被耗光了,他自己也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看到从外地来的马雅,反复兜车转悠,看到那包里的钱,他才动了邪念……
出租车终于又开回安静的小城。马雅在火车站下了车,司机调头时说,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好。司机告诉她,还有最后一班去山城的过路火车。出租车上,马雅坐过的位置旁留了一摞钱……
一周后,马雅撕掉了电脑旁留的便条,贴上一张曾开往宁安的车票。对于马雅来说,宁安,这个地图上没有标志的小城,并不仅仅只是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