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常长得皱巴巴的,像揉成团的纸再展开来,就怎么也捋不顺,五官单个地拉出来一溜,个个都长得顺眼,可归在一张脸上难看。
村里谁也不拿张五常当人看,连孩子也不待见他。张五常跟电影里小人书上那些坏蛋一个模子,招来不少外号:鬼子、反动派、恶鬼、坏蛋、地痞……一开头他打死也不愿接受安在头上的绰号,有人喊鬼时,他硬挺着脖子咬着牙根不吱声。伙伴们一声喊,冲上前揪头发抡拳头踢飞腿……几场群架闹下来,张五常身上心头都是伤痛,人乖多了。
有好多回,那些要比他小半茬一茬的毛孩也敢给他起绰号,张五常拿眼干瞪着毛孩子,那些小屁孩用手弯成枪瞄准他用劲喊:张五常,坏鬼子,砰砰砰……快快举手投降。张五常心中砰的一声枪响,人蔫了。
没事时张五常就在心底喊那么几嗓子:
鬼子——砰、土匪——砰、坏蛋——砰……老这么喊上一喊,张五常身心顺畅多了。
村里人发现,长得鬼头鬼脸的张五常,人鬼得很,跟山精水鬼一样。下河摸鱼踩鳖,上山捕鸟打猎,哪样都在行都拿手。张五常从河里摸上来的鱼一篓半篓的,夏天发水,冬天冰面冻裂了,鱼照旧一篓半篓子弄上来。张五常上山下套子也好,用猎枪也罢,扛回村的猎物都是活口,没一个断气的。张五常下套子夹野兽的腿、飞鸟的翅膀,枪打的也是野兽的腿、飞鸟的翅膀,张五常从不打它们的脑袋,猎物没命了打猎也就失了乐趣。张五常只要从山上下来,总不空手,肩上悬的枪尖上总挑满山鸡、野兔、獾子……它们倒挂着身子,拼命地挣着,赶动山路两边的树木。
到手的猎物张五常都是活杀,他绝不一刀要它们的命,而是一下一下地动刀子,刀子最先下在那些一点不碍性命的地方,接着一刀比一刀紧,一刀比一刀要命。那些活着的猎物一口气一口气地落,一口气一口气地断。
张五常这一手又狠又毒,他拿这些猎物活杀,一刀一刀地,像抽茧丝般慢悠悠地抽空它们的性命。
杀野兔是张五常的拿手绝活,张五常用一根黑沉沉的棕绳拴紧野兔的后腿,倒悬在大树底下,大树底下圈了看热闹的人,倒挂的野兔惊獐似的用力蹬着腿,像秋千般荡起来,搅得大树底下热乎乎的。村人的目光也跟着荡起来,撞得大树的叶子哗啦啦地响。
野兔耗尽力气,大树底下的村人也聚得差不多了,野兔一双惊悚的眼像两处不见底的深渊。
张五常闲在一边,点着一支烟,烟雾在手指头缠来绕去,最后迷失在密匝匝的树叶间。村人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瞟他一下再瞟一眼颤悠悠的野兔。张五常不看野兔,野兔早已是他的猎物,它的命牢牢攥在他手心。
野兔在大树底下晃得迷糊,张五常瞟一眼候着的村人,见火候到了,豁地立起身,从腰间皮套里拔出刀子,一把亮晃晃的剔骨的尖刀,张五常叼在嘴巴上,三步就晃身到野兔跟前,就在村人一愣神时,刀子已从野兔的肚皮上一路划下来,野兔还在迷糊,张五常活生生地剥着,也就一袋烟的工夫,一张完整的兔皮已彻底离开兔子的身体,野兔忘了伤痛,只剩一双褐色的眼在动弹。张五常咕咚喝了一大口水,猛地喷在野兔的头上,一刀猛地扎下去,划拉开野兔的肚子。张五常一样一样摘着野兔的内脏,活动动的野兔一点点地感受着死亡的伤痛。干巴巴的空气里洒满血腥味。大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响。
狠人,真下得狠手。有人小声地嘀咕。
张五常真他妈的狠人。有人跟着说。
张五常忙活完了,擎着刀子走到一旁,在大丛的草棵上抹净血,碧绿的草饮了血更精神了,在风中傲着身子骨。收了工,张五常将刀子插回套子里,扔下村人,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狠人,真他妈的狠人。话在张五常耳边缠绕着。
张五常没想到这只野兔大不一样,把它吊在大树底下时,他就感到它的不简单。它静静地挺着身子,不惊不慌不乱更不蹬腿儿,它不看人,安静地闭着眼等杀它的刀子。
大树底的孩子觉得一点不好玩了,纷纷去戳这只兔子,野兔倒悬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定着身子。
大树底下一时静了,所有的人仿佛被什么定住。村人都拿眼张他,看他这么一个狠人怎么活杀这只野兔。
吸完第五支烟后,张五常耐不住了,村人也熬不住,一个个拿眼光杀他:不就是一只老实的野兔,一个狠人连这也不敢下手。
张五常像往常一般晃到野兔跟前,刀子硬生生朝从野兔的肚皮划下去。
野兔猛地睁开眼,狠劲一蹬后腿,避开刀子,脑袋狠狠撞向大树的树杆上。
嘭的一声炸响,震呆了张五常。村人望着张五常,一齐龇牙笑起来,有的喊:哈哈,五常,这只兔子可是你大克星,是你的大狠人,你杀不了它,它杀了你。
哈哈……村人一齐快活地哄笑着。
血四溅开来,飞落在地上,也溅了张五常一身,血在空中开出一朵朵红花。
野兔的身子开始像秋千般荡起来。
刀子从张五常手中失落在地上,在村人嘲弄的目光中,张五常猛地感到自己变成一只猎物……
就在这天夜里,张五常把自己倒挂在大树底下,用那把亮晃晃剔骨的尖刀给自己开膛破肚,一刀刀活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