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犯的回忆

嫁给道格拉斯,到底是绝望之举,还是出于对他的亏欠心理,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已经三十岁,这年龄并不年轻。我的人生,已到了需要做重大抉择的时候,人心是冷酷的。

  他们老说,露西雅注定要孤零零地死去。露西雅可真是位独立坚强的女性啊;露西雅,那次派对上你带来的男友呢,哪去了?真听不得这些话。

  认识道格拉斯仅一个月,我们就订了婚。我不喜欢他,他嘴里老是含着罗望子,舌头从内到外渗透着那股味儿。我讨厌罗望子,他偏在口袋里搁一大堆,嘴巴就没停过。许多次,他塞一个进嘴再递我一个,但我从没接受过。

  我也从没在心里接受他,包括他的礼物,声音,或微笑。我把眉头皱起,抱怨这抱怨那。不过,在他面前,我自始至终倒是坦诚的。

  道格拉斯总是微微地一笑,微笑着说,他喜欢真实的我。“露西雅,你不虚伪,我就喜欢你这样子。”你能相信吗?他是真的爱我。

  我也不自己骗自己,我是知道的,自己不会得到幸福,但安稳比幸福重要得多——谁能说不是呢?接受道格拉斯的戒指,如同跟无聊沉闷签约,我们结婚了。

  他总会在六点起床,出门买面包,买报纸,在葡萄牙人的店里买罗望子,最后买一注彩票才回家。彩票号码永远一样,是他母亲和父亲的生日号码,愿他们安息。

  经过家门邻近的二手书店时,他还会再买本旧书。吃了早餐,他会躺倒在扶手椅上,做纵横字谜,吧唧吧唧地咂着该死的罗望子。不知不觉间,四十年过去了。

  起初的日子容易对付些,他在银行做事,晚上才回家来。我一个人待在家里看电视,听不到那刺耳的声音:罗望子碰撞着牙齿,舌头翻转起罗望子,罗望子卡在口腔顶部……可他退休后,每一天都成了星期日。那些早上的习惯,在中午和晚上重复进行着。

  屋里堆满了报纸、彩票、旧书、罗望子,家具上散发出罗望子甜腻酸涩的味道。但我安于现状了,接受了属于命运的安排。

  到了七十岁的年纪,你便不会再想去改变什么。聊以自慰的是,这一切很快就彻底结束,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这一辈子,古板的道格拉斯仅有一次,使我感到惊奇和意外。我早上醒过来,他竟没有躺在扶手椅上,他边咂着罗望子,边做着纵横字谜。

  看到我睁开眼睛,他吃了一惊,嘴里含着罗望子,含含糊糊地说:“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道格拉斯继续忙他的,拉上可以说是空空如也的手提箱的拉链。

  “你在外头有了年轻女人?”我问,我不嫉妒,但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我没认识什么女人。我只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使你心里不舒坦。”

  在四十年之后的今天?我必须问个清楚。我下了床,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后,手提箱搁在了门边。

  “你不带上书和旧报纸吗?”

  “你替我收拾一下,我迟些时候再回来取。”

  “罗望子呢?”

  “你可以把它们扔掉。”

  “你要把房子留给我吗?”

  “总不能把你赶走对吧。那辆汽车,也留给你了。”

  他把车钥匙扔在坐了四十年的椅子上。

  “你准备住哪里?”

  “朋友的家。”

  “你一个朋友也没有。”

  他微微一笑,略显尴尬:“我打算住在旅馆里。”

  我真是岁数大了,脑子想事情就有点慢。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醒悟过来。我叫他等一下,然后进了厨房。

  今天的报纸跟往常一样放在了厨柜上,有些习惯,会伴随人的一生的。我查看了报纸上刊登的头奖彩票号码,他父母的生日,两千万美元。

  我走到卧室拉开抽屉,取出那把老式的左轮手枪,朝道格拉斯的胸部开了三枪,他的血散发出罗望子的味道。从他的口袋里,我翻找出中了头奖的彩票。在警察赶来前,我把彩票撕碎了。

  我不想要这钱,各家报纸都把我称作疯老婆子。警察给我戴上了手铐,有什么必要呢,难道他们以为我会想跑吗?

  进了监狱,我就交了两位朋友。她们喜欢我,送了我不少东西。挺可笑的,这个星期,她们给我的是罗望子。我真的吃了一颗,想不到吧,我竟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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