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天门寨乡政府办公室秘书顺印正在拿眼啃文件里头的精神。突然,桌上的电话像被踩痛尾巴的猫尖叫起来。眼极不情愿地丢掉了文字。
手倒是比较主动,殷勤地抓起了话筒。
单听声音,顺印就知道是曹乡长的老婆。她说她跟“老曹”失去了联系……
顺印重新拿起话筒的时候,皱了皱眉。
咦,真关机。
那时,手机还不叫手机,叫大哥大,砖头块样式。但全乡也只曹乡长一个人有,所以宝贝得不行。他走哪掂哪,还时不时瞅瞅,生怕它关机了。
顺印记得,曹乡长那天是推着自行车离开乡政府的。当时,顺印也有点纳闷,曹乡长平常出门都坐小车,今天为啥骑自行车呢?
顺印分析,既然是骑自行车,肯定走不远,估计是在转村。于是,他就逐村打电话问,结果无一人接听。
顺印笑了。三秋大忙,人狠不得掰成两半拉使,谁还有闲工夫趴搁村里等你电话?别说村里,就连乡里除我守摊外,还有谁?对,还有蹲在旗杆护栏上恋爱的那几对麻雀……
顺印又拨一遍曹乡长的电话。
回应他的还是那个嗓音清纯的女孩。“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大概怕顺印听不明白,又说了一串英语。
顺印准备下村找。当然,走时他没忘收起桌上的那份文件。
路上,小车司机的话让顺印惊讶不已。
一直寒着脸的司机勉强笑笑,说:顺秘书,别生气,刚才不是我不想出车,而是曹乡长有安排。那天,曹乡长参加完县委宗书记的见面会后又去了一趟反贪局,回来叫我哪也别去,趴搁家里待命……
顺印凭借平常掌握的情况很快作出了判断:曹乡长出事了!
顺印知道,曹乡长有个战友在反贪局,他战友大概给他漏气了,于是,他便逃之夭夭了。
是谁举报的?是单纯的贪污案吗?涉及到受贿没有?里面掺杂的有没有女人?顺印被自己一连串的疑问问得心花怒放。
顺印有个习惯,爱写新闻,也上过报,但都是些小鱼小虾。这回,他总算碰到了一条大鱼。
然而,曹乡长还是让顺印失望了。
10月天短,月亮老早就把日头撵下了山坡。山坡上的老羊婆也在咩咩呼唤远处的羊羔。就是在这个时候,曹乡长在老猫洞现身了。
顺印撵去的时候,曹乡长还在老猫洞村的留守妇女春桃家打晌觉……
顺印的晚饭也是在春桃家吃的。
吃过晚饭,顺印蹬着曹乡长丢下的自行车朝乡政府走。当然,跟着他走的还有陈旧的月光以及新鲜的灰土。
顺印蹬到半路,居然把曹乡长和新调来的县委宗书记蹬到了一堆。县委宗书记在见面会上要求“全县领导干部工作重心都要下移”——他的讲话就印在那份文件上——曹乡长不正是下移的鲜活典型吗?
当然,通过“跟踪采访”顺印也知道曹乡长这些天几乎天天泡在酒里。昨天还差点儿泡出了人命。曹乡长喝高了,下午说是到猫堰旁边的小麦高产攻关示范田看看,结果却在猫堰坝埂上横了半天。和他一起喝酒的村干部包括村长张小嘴在内“全军覆没”,自然也没人陪他。多亏在山坡上放羊的大爷,要不是他跑下来死命相拽,曹乡长极有可能横到了猫堰里……
但顺印还是连夜赶写了通讯《曹乡长“失踪”记》。通讯是从曹乡长的妻子打电话到乡政府寻找“失踪“的丈夫写起的。然后,又以访谈形式记叙了曹乡长深入田间地头指导群众种麦的“事迹”。
顺印最后写道——
“10月15日,俺村小麦高产攻关示范田开播,曹乡长上午逐田指导,下午又亲自起墒,手磨出了血泡,但他仍然干到天黑……” 老猫洞村村长张小嘴说。
作为丈夫,他可能是不合格的。但作为乡长,却深受群众爱戴。
结果,这篇通讯上了某报农村版的头条。
顺印喜不自禁。他想,县委宗书记要是能看到这篇通讯就好了。这样曹乡长当书记的把握性更大。
顺印知道,乡里缺书记,曹乡长也一直觊觎这个位置。曹乡长如果能当上书记,我顺印说不定也能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
没过多久,全县正科级干部微调了一次。曹乡长不但没当成书记,还降了职。顺印倒是有望得到提拔。因为县里下发的参加副科级后备干部培训的人员名单上有他。
但是,顺印后来才知道,让自己到后备干部培训班上去,不是听课而是“讲课”。讲的题目是《我为什么让真实戴上谎言的面具》……
据说,这个题目是县委宗书记亲自拟定的。
原来,县委宗书记不仅看到了那篇通讯,还因到天门寨乡查看麦播工作而亲眼目睹了通讯里所宣扬的人物跟放羊大爷“搏斗”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