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天冷得很，人呼出一团一团的冷气，冷气又包裹起人。十分钟前，方小愚立在窗前巴巴地吸烟，烟雾和冷气互相纠缠着。一个人突然从对面五楼楼梯过道的窗口落了下来。人掉在空空的水泥地上，嘭地一声响。天地又重回冬日的寂静。
落在空地上的人衣衫整洁，身下的水泥地颜色斑驳，几处凹下去的地方积了些尘土，长着几根深浅不一的野草，草还残存着往日奋力挣扎的痕迹。不过，草早已枯了，在风中孤零零地瑟缩着。
方小愚叹口气，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楼道，过道空洞洞的，冷风在不安地走动着。
B
方小愚一直立在窗前，他猛地拉开窗子，捎带着死亡气息的冷风灌进来，一口一口呛着他。
方小愚有些喘不过气。
120来了，急救人员翻动着地上的人。衣服被掀起来了……
不许动他，他不想别人动他。方小愚忍不住失声尖叫。
没人注意到方小愚的叫声。
空地上飞快地聚起一堆人。人不知从哪闪出来的。
人也许隐藏在自己的世界里，躲在厚重的窗帘后，用一双眼睛偷觑着这个世界。
老王，老王……有人惊叫起来。
老王，咋躺在这冷梆梆的地上……有人惊讶地喊。
真的是老王，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
人早已走了，我们来时就没了一点生命迹象。是非正常死亡，谁是死者家属？120急救人员问。
C
老王？！这个躺在地上的人叫老王。
老王。方小愚在心里叫了声。
方小愚死盯着空地上的一群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被人搀下楼，围观的人立马闪出一条道。女人在死者面前立住身子，目光粘在死者身上。女人默默立着，一滴泪不见一句话不说。
现场的人都眼巴巴望着女人。
女人突然转身，一步一步踩着楼梯上了楼。
脚步声很轻，楼梯很长，楼梯过道很寂静。
方小愚看见一团团冷气包裹起这个女人。
D
死者的亲属来了，一男一女，兄妹俩冷着脸，在空地上转着圈，察看现场。兄妹俩认定死者是遭人谋害，被人推下楼的。兄妹俩报警了。
120走了，110来了。
警察拉起警戒线，暂时封锁了现场，楼里的住户不准进出。
围观的人远远地看着，互相小声地咬着耳朵。
警察不停地拍照，荧光灯一闪一闪的。
法医将死者翻来颠去地察看，死者被弄得一团糟……
你们不许动他，你们不能这样动他，他不想你们这样动他。方小愚居高临下，大声尖叫。
这回空地上的人都听见了，他们抬起头，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地。
他们看见窗口上嵌着一张冰冷而扭曲的脸。
一个警察正准备冲上楼，方小愚摆摆手，喊了声：你别上来，我下去。
下到空地上，方小愚对迎上来的警察说，死者是自杀的，我亲眼看见他从对面五楼楼梯过道的窗口跳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动他？警察反问。
他落在地上后，衣衫很整齐，有一片衣襟翻过来了，我看见他艰难地用手捋平了。我认为他还活着，就拔打了120。后来我想明白了，他是死也要死出样子。他不想别人弄乱他。
现场一片寂静，谁也没接话。
E
在辖区派出所，警察问一句，方小愚答一句。
旁边一个警察在记录。
方小愚很累。
妈的，我这倒像是在不断洗脱自己的犯罪嫌疑。方小愚在心里骂着。
警察问得方小愚失去耐心。方小愚在笔录下方签下名字时，说，我倒真想自己是个凶手。
两个警察愣了一下，然后咧嘴笑了笑。
方小愚穿过接待室时，死者的亲属——那对兄妹冷冷地看着方小愚，脸上闪着一团冷气。男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小领导，有些盛气凌人。女的叫王娜，长得漂亮而安静，一双眼睛像两口深水潭。方小愚想那团冷气怎么会出现在她这张美丽的脸上。
方小愚往外走时，王娜叫了他，问，我叔真的是自个跳楼的？
我已对警察说得很清楚，你要是认为我有犯罪嫌疑，有什么疑问，你去问警察同志。
王娜脸红了，摇头说，对不起，我不是这意思。我一直想叔咋会跳楼呢？
我也想不明白。一个人咋会选择这种痛苦的方式结束生命？方小愚看着窗外一棵光秃秃的树说。
那棵树开过花结过果了。
F
在一次朋友的婚礼上，方小愚和王娜意外地遇上了。
后来，方小愚听说死者是个有故事的人。三十年前，死者的兄长突遭不测，撇下女人与儿子以及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此后死者和嫂子同居在一起，一生未娶，担当起兄长的职责，拉扯大孩子。
有的人说死者一直贪恋嫂子的美色，兄长没了，弟弟把嫂子据为己有。有说死者强奸了嫂子，生米煮成熟饭，嫂子只好依了他……
婚礼上，方小愚和王娜喝醉了，两人互相搀扶着，一起出了酒店。
王娜告诉方小愚，叔大概给母亲留有一封遗书，母亲默认了此事，却不肯将遗书拿出来。
叔咋会跳楼呢？我一直想不通。王娜大声地喊。
王娜和方小愚的手互相搭在对方的肩上，两人互相歪着身子。
叔咋会跳楼呢？我真的想不通。王娜突然放声大哭。
王娜，我也想不明白。方小愚也痛苦地哭了起来。
大街上很空旷，夜深了，路很长，两个人的身影很孤单……
作者简介：刘林，本名刘月潮，现居广西柳州。(通讯地址：广西柳州市河西路18号五菱集团党委工作部 刘月潮邮编:545007 电话：0772—3750685 办2032996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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