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窗棂

雨说下就下起来了,而且下得很急,密集的雨点把饭馆的窗棂打出有节奏的声响。

   这时已近半夜,还算宽阔的饭馆只有两桌顾客,已经微醉的我,还有另一桌的四个人,再就是老板和老板娘。事实上,我等于被困在饭馆里了,我已经想好不再逗留。我相信明天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下岗于我并不是世界末日。但这么大这么急的雨,我怎么走得出去呢?

   我无聊地点燃一支烟。我的嘴早抽得有些麻木了,我只是机械地抽,同时无助地望着水朦朦的窗外。

   旁桌的四个人一直在热议着什么,这会儿达到了高潮。有人站了起来,把手抚在胸前,眼睛可能平视着前方吧,因为我正背对着他们,但我猜得出来。他们醉酒的声音不能不让我警觉起耳朵:“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一桌人鼓起掌来。

   我本能地想扭头,但我怕影响了他们的情绪。我把自己当成一尊木偶。

   听到凳子挪动的声音,无疑又有人站起来了,这回掌声先响起:“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四个人朗声大笑。

   我依然麻木着,我让自己的麻木对应他们越来越高涨的情绪。我不想有什么麻烦。

   好像又有第三个人站起来了,这次却静得出奇。那人的声音很浑厚:“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他博得的掌声最热烈,也持久。

   就是傻子也会知道了,他们争相背诵的是老人家的语录,他们似乎回到了自己的青春岁月。也就是说,他们是下过乡的,是在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有过一番惊天壮举的,有过无数个难忘的日日夜夜的。在酒精的刺激下,他们又痴狂了。

   我感到内心被某种东西触动了一下。

   接下来轮到第四个人了:“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有人说:“你偷工减料了。”

   那个人与他们抢白,气氛始终高涨。他们的激情终于牵出了老板,老板是一个微胖的中年人,他以赞赏的目光看着他们。

   我也转过了身子。我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他们喊着:“继续!”

   我这才发现,他们年龄相仿,都是在五十岁左右。

   一个瘦弱的男人先站起来:“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紧接着一个娃娃脸站起来:“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又有一个黑脸膛接过:“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最后一位是大胡子:“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他们自己鼓起掌来。老板也为他们鼓起掌。

   高调的碰杯声,再次引发他们的狂笑。他们似乎不关心窗外的雨,不关心有什么人在注意他们,他们这会儿只有他们自己,只有他们的青葱岁月。我有些动容,也钦佩他们的记忆力。扭头看去,窗外的雨依然下个不停,于是收转回心思,下意识地也思索几条语录,却发现总是很模糊,只能是零星半点。

   他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人将凳子往一边拾掇,腾出一大片比较宽敞的地方,然后斜出弓步,双手高举,表示对红太阳的信仰:“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您讲。”这次我一眼就看懂了,那是忠字舞。

   那人的动作,博得大家经久不息的掌声。

   没人认为他们可笑。老板喊出了他媳妇,他们也饶有趣味地观看。

   大胡子配合地作出双手按压胸部的动作:“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之后,他把两手放到腮帮上,仰头向上望,手指还呈放射状一闪一闪地动。

   瘦弱男人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合并,画成一个心的形状比划在胸前:“一颗红心献给您!”

   娃娃脸非常默契地单腿脚尖着地,跳跃着,另一条腿则不断后踢,双手把那一个心形向右上方一下、一下地送上去。

   他们又发出会意的笑声。有人举杯说:“为我们的青春干杯!”有人配合:“为我们的壮怀激烈干杯!”瘦弱男人沉吟一下:“为我们还活着干杯!”他们高高举过杯,深深饮下酒,然后是长时间的静默。

   娃娃脸先哭了起来,起始他的声音很小,只是把身体伏在桌上,但越来越难以控制,最后就哭出了声,有人用手拍他的后背安慰他。另几个人,渐渐的眼里也有了泪水,他们不再说话,只是互相用手拍对方的肩。

   不知怎么回事,我的眼睛也潮湿了。

   他们起身结账时,老板深意地看着他们,说今天这桌饭他给免单了,当然也包括我的。他说:“我也下过乡,就算是我们有缘吧?”然后和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我也走过去与他们握手。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泪水不知何时早盈满了眼眶,有人重重地捶下我的肩,惊喜地叫了声:“你们看,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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