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四十一岁生下了我。我不知道吃过母亲多少次奶,也不知道都有谁来抱过我,更不知道是怎么在摸爬中长大的。
到了十四岁那一年,母亲做了一件很破天荒的事情。那一天早上,我们几乎是同时出的门,我们去上学,母亲捉了家里的黑母鸡到圩上去,卖了,买回了一块红布,是大红大红的,我感觉得要比我们的红领巾还要红。我们都不知道母亲要这红布来做什么。到了晚上,母亲找来了尺子和剪刀,量量裁裁,不久便做成了一件裙子。我们更是不解,母亲做这红色的裙子来做什么呢?是给姐姐的?显然不是,记忆中,我那两个姐姐从来不穿裙子,更加不用说这大红的裙子了。
我问母亲,这裙子是给谁做的?
母亲说是给我自己。
什么?你都五十四了啊,还穿红裙子?
母亲平静地说,是啊。
我说,你敢?
母亲说到了那时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不过,母亲并没有穿,而是放在衣柜的最底层里压着。
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穿上它,节日不穿,赴宴不穿,接待客人时也不穿,不过话说回来,母亲真要穿的话,她不感到丑,我们还不敢看呢。母亲说的那时,到底是什么时候?好奇之心驱使,我也真想看母亲穿一回看是什么样子。
有一天我问母亲,阿妈,你的裙子几时才穿?
母亲说,你想我穿?
我说是的,我想看一看阿妈穿红裙子是怎么个样子。
母亲说,快了。这时,母亲的脸色变了,眉头皱了起来,我知道,母亲的心气痛又发作了。便找来了那个布锤,给母亲的后背猛擂一气,等母亲哦地吐出了一口长气,那面色才有好转,那眉头才舒展开来。
这时,母亲才说,阿七啊,这红裙是到阿妈死时穿的,我一穿上它,你就会见不到我了。
说到死字,我感觉不大好受,人生好好的,为什么要死呢?何况。母亲也才五十多岁呀。不过我还是不解,到底为什么死时要穿上红裙子呢。母亲说,她一生最怕的是蚂蝗,年轻是时插田曾经被蚂蝗咬得昏倒过。母亲说,到了那边,听说有很多的蚂蝗,穿上红裙子,蚂蝗就不敢接近她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死是涵义怎么样,到底说不上有多么可怕,可我也为母亲欣慰,毕竟找到了她的防卫武器,是死也不怕了。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确实是个不怕死的人。村上的六伯公死了,她去参加送葬,回来便说,下一个该是轮到我了。便交代细姐,我死后,你一定给我穿上那件红裙子。我清楚记得,母亲拿出了那件红裙,细姐直吓得哭了起来。到了下一个死人,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比母亲还要年轻的八婶。母亲看了人家出殡,回来又说,下一个该是到我了。
就这样,母亲看着村上的人,一个个地死去,有比她老的,有比她年轻的。母亲却没有死,自然地活着。到了八十八岁,我们兄弟将她接到了城里,带着她老人家,乘了火车上了一趟省城,然后又到动物公园去看老虎狮子大象,还乘电梯上了30层的国际大厦,回来后,母亲第一句说就是说,我死也足了,火车搭过了,电梯搭过了,老虎狮子大象什么都见识过了,这辈子值了。母亲还是那句话,阿七啊,死了后,一定给我穿上那件红裙子哦。
后来,母亲又活过了两年,才安然而去。
无奈有奈(小小说)
申弓
有道是一日之计在于晨。晨,对于一个文人,或者说是一个作家来说,更重要。此时的头脑清晰,思维敏捷,想法出众,意趣横生。是纵横捭阖的最佳时刻。
可老申弓,却将这个最美好的时光给了夫人。说是交给夫人,也不准确,应该是交给了生意,交给了他们的家。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有什么办法?一个家,就只一个人拿正式工资,儿女媳婿均是待业。老申弓只一介穷酸文人,要门没门,要路没路。打心眼里感谢夫人的自强不息。是夫人走出来,开创了饮食店,独力支大厦是,解决了家庭的家计民生,使得一个六口之家要咸有咸,要淡有淡,还开起了汽车,住上了楼房。
夫人的食店生意一向不错。生意不错当然因为夫人的头脑灵活。其次,亲自操作也是重要的一环。地要亲耕,子要亲生,此话一点不错。夫人每天早起,必然亲到市场,亲自选购最新鲜,最亮丽,最一流的原料。这点是夫人经营的经验。有了这第一手好材料,才有后来的深加工,才有后来百尝不厌的味道。
为了这,夫人特地购了辆小卡,老申弓便自然当起了司机。
老申弓每天开着那五菱小卡,载着夫人来到市场。将车停在大门口,总要提着大菜篮子跟在夫人的屁股后,将夫人采购到的鸡鸭鱼肉蛋青菜萝卜葱等一应原料收入大菜篮子,然后提出大门车上放好,然后再来提第二篮,第三篮。每天总是先过肉行,再过禽鸟行,过水产行,过青菜行,这样走过一圈,也就算采购完毕。老申弓便如释重负一样地开着满载的小卡驮着夫人一起回来。
就这样,天天如此。老申弓的最美好的晨光便搭在那一车菜上了。到再坐下来的时候,疲惫困顿懒散一起袭来,连打开电脑的勇气都消失了。
可最近发现,老申弓的眼神充亮了。报端上的文章又不断地出来了。
也许是习惯成了自然,人是活的,现实之中,人总要能适应一切,何况老申弓是个有着不一般思维的作家。跟着夫人走过了一段之后,他摸清了规律,他将这一路走来当成了采风,当成了体验,当成了欣赏,尤其那天他在提篮子的过道上看到了一个人,他的目光便一下子亮了起来。
那天夫人因为时间紧,临时给了他个任务,当然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任务:到咸淡滩买2元豆豉。他发现那个卖豆豉的老板是个姑娘,是个十分漂亮的姑娘。特别那个微笑,让人好生受用,或者说是十分难忘。他在心里称她为豆豉西施。那天,他觉得整个市场充满了活力,那些咸的不咸了,腥的也不腥了,并且,那些青菜也活泛起来了,见着人显得特别地亲切。更奇怪的是,他回来后不再感觉疲惫,那天他还很快打出了一篇小小说。
第二天,再来市场时,他便主动地问夫人,还买豆豉吗?
夫人忙碌中不忘瞪了他一眼,怎么又买,昨天不是买过2元了吗?
他哦了一声,想想也是,一个小店,豆豉只是用来做配料,那用量自然不大。不过,他是忘不了豆豉西施,提菜的路上,他还特意地拐过那个咸淡摊,看了一眼那个豆豉西施。他的心情依然很好。
在一个肉摊前,曾有一个卖肉的女子说,老板你真利害,让一位作家名人给你提菜篮子!话语中饱含有赞扬及掖揄的成份。他听得出来。她也听得出来。过后她对他说,老公你觉得怎么?
他说,挺好!
我也觉得是委屈了你,不过没办法,等过一段有了好转,我会让你过好的!
他说,不,真的挺好。
他的目光掠过那个咸淡摊,他看到了豆豉西施的美好微笑。他的心情好极,只是夫人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通讯地址:广西钦州市文化局沈祖连53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