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证

在街上蹬三轮的老杨头接到通知，要他去公安分局更换身份证。

　　他来到公安分局户籍科，这里早已人满为患，前来办理身份证的摩肩接踵，拥挤不堪。他试着往里挤了挤，挤不动，只得站在门口，干着急。他想看看里面究竟啥情况，但由于他个头较矮，即使跷起脚尖，伸长脖子，也看不上。这得等到啥时候？他着急地想。有人拿着身份证或者户口本在人群中间挤来挤去，他也从兜里掏出身份证，但却不知往哪儿送。前边有个胖女人向一边靠了靠，她身边出现一个空隙，老杨头马上挤过去，但他脚跟还未站稳，那胖女人又退回来，两人正好撞在一起。他立脚不稳，打了个趔趄，幸亏后边有人挤着他，不然定会跌倒。胖女人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干什么？性骚扰啊？”老杨头不知道“性骚扰”是啥意思，正想给人家赔礼道歉，那胖女人还不依不饶，大声说：“你耍流氓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不要脸！”把老杨头骂了个狗血喷头，老杨头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一时找不出词儿。人们都用鄙夷的眼神看他，还有人嘁嘁嚓嚓地小声议论。他心里有气，但也无从发作，只得退到一边。

　　那胖女人却乘势一阵猛挤，挤到柜台一端的门口，推门进去。里面的警察拦住她，她笑着自我介绍道：“我是小阎的姑妈，我跟你们马科长是好朋友……”警察便不再阻拦，陪着笑脸接过她手里的户口本，优先给她办理。不一会儿，胖女人便哼着歌儿出了柜台，去另一间屋子照相了。

　　老杨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了柜台边，他伸出胳膊，把身份证举到柜台里，等待警察接过去。但警察们都忙着，没有人理他。

　　又有几个人从柜台那边的小门挤进去，跟警察们说笑了一回，警察给他们办理手续。老杨头等了好半天了，还是没人搭理他，他伸进柜台里的胳膊有些酸痛，他沉不住气了，对里边的警察说：“同志，办身份证！”但他说了好几遍，里边的警察都没人吱声，他只好加大声音，又喊一遍。警察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却冲他摆着手说：“等一会，等一会！”

　　老杨头看见，又有好些有头有脸的人进了柜台边的小门，不一会儿就有说有笑地出来了。他想，进去办的快！于是，他也学着人家的样子，挤到柜台那边的小门旁，但他的脚还没迈进门去，警察的一只手就把他用力地一推，又把他推回到外边，并且把小门用力地关上。他对那警察说：“同志，我等了半天了，我要办身份证！”那警察虎着脸说：“在外面等着，不要进来！”声音直冲进老杨头的耳膜，把他吓得一哆嗦，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又有几个人从他身边挤过去，走进小门，自称说：“我是实验学校的。”警察没有阻拦。还有几个人自称是电力公司的，还有自称是什么老总，都先后挤过老杨头身边，挤进门去，顺利办妥。他们进去的时候大模大样，出来的时候得意洋洋，让老杨头好不羡慕。他想，自己要是一个什么单位的就好了，可他是平民百姓一个，亲戚朋友中也没有作官的，身份地位显然够不上，只有暗自生气的份儿。正在他眼巴巴看着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们在他身边挤来挤去，心中懊恼非常的时候，一个妖艳的年轻女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挤进了柜台，她举止轻佻，言语挑逗，看样子就知道不是一个正经货，果然，只听身边的人们议论说，她是个“卖肉的”。老杨头顿时气得头都疼了，他想，我老杨头活了大半辈子，居然不如人家……唉！但生气归生气，他也没办法。更让他恼怒的是，他的街坊——那个因偷盗坐了三年大狱的二混子，居然也通过关系进了柜台里边，他办完手续，在老杨头身边经过的时候，一眼看见了老杨头，就满面笑容地跟他打招呼。老杨头本不想理他，因为他一向看不起这个二混子，觉得跟他这样的人说话丢人！可二混子见了老杨头，总是首先打招呼。只听他说道：

　　“大爷，您亲自来了！杨县长来了吗？”

　　他说的“杨县长”，大名杨宪章，是老杨头的儿子，在建筑队打工混饭吃。可二混子总是戏称他“杨县长”。谁曾想，他这随口一说不要紧，老杨头就像马上变了一个人，忙碌着的警察们一个个抬起头，转过脸，朝向老杨头。接着，一个警察就笑嘻嘻地走过来，把老杨头请进柜台里，让他坐在椅子上，还给他倒上一杯开水，大爷长大爷短地叫着他。另一个警察则接过他手里拿了半天的那个需要更换的身份证，马上给他办理手续。办完了，又领着他去旁边的照相室，拨开几个等着照相的人，优先给他照了相。完了，警察把他送到门口，亲切地握着他的手，歉意地说：“大爷，让您老等了老半天，实在抱歉。给杨县长问好！”老杨头虽然办上了身份证，但他的气并没有顺下去。他说：“去！你拍马屁拍错地方了！我儿子叫杨宪章，是个干建筑卖苦力的，不是什么杨县长！”说完，把警察孤零零地抛在那里，气鼓鼓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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