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

佟五哥大半辈子没娶过一个女人，也不喜好女人。不喜好女人的男人都嗜好烟酒，佟五却不，他从来烟酒不沾。平生最大的嗜好，就是养狗。而且养狗的经验极丰富，不论啥狗，只要给他搭上一眼，就能看出好孬，能长多大，厉害不厉害，有没有耐力来。村里的人们都说，佟五哥没娶上女人，也把儿子耽误了。狗就成了他的的儿子了。

　　这话，村邻们都是在背后说，有能跟他说上笑话的当面也说。佟五哥听了不气反倒乐了，说好狗比儿子都强。而且说这话时还能拿出根据，说儿子不孝有打爹骂娘的，你见有狗打爹骂娘的吗？

　　这话还真就把人给问住了。佟五哥就更得理不让人了。说真的，好狗就是比儿子强！

　　佟五哥没养过比儿子强的狗，却养过一条贼厉害的狗。这是村人们都知道的。

　　说到那条狗，佟五哥也叹气说，他养了半辈子狗，就养了那么一条好狗。

　　他说，那狗那叫个厉害，贼厉害！真的贼厉害！

　　佟五哥反复地说，那狗真的贼厉害，十里八村没有一条比它更厉害的狗。因为那是一条“獒”！

　　翻开字典，查到关于“獒”的注解：一种凶猛的犬。上唇垂下，鼻端阔，颚强，耳小，比一般的犬体形大，善斗，能助人牧畜，狩猎。

　　佟五哥说，“獒”极难得。九犬出一獒。就是说，必得是一窝生的九只狗崽儿，而且必须是生在三九隆冬的时候。

　　那年，正是三九隆冬的冬天，佟五哥家的老黄狗一窝产下九只小狗崽儿，佟二哥欢喜非常。待过两个月，小狗崽儿都长出了雪白锋利的牙齿，能吃食物的时候，佟二哥就吭哧吭哧地，在院子里用镐刨开钢硬的冻土层，挖了一个一米多深的地窖。然后，将九只欢虎儿似的小狗崽儿全放到了地窖里，却不给它们放一点食物。

　　当天，小狗崽儿放进时还活蹦乱跳。

　　第二天，小狗崽儿们都饿得嗷儿嗷儿直叫。

　　到第三天的时候，九只小狗崽儿的眼睛都饿蓝了。

　　等到五天的头上，九只小狗崽开始了相互撕咬，自相残杀，弱肉强食……

　　十几天过去的时候，地窖里的狗崽儿只剩下了一只。

　　佟五哥把它从地窖里拿出来的时候，就见这只小狗崽儿脑袋浑圆，又见棱见角，两只血红的眼睛射着凶光，一身黑缎子似的皮毛油黑闪亮，映着日光，针尖般的毛梢透出紫色的血光。

　　佟五哥认定，这就是一只“獒”，一只极其难得的“獒”。

　　佟五哥给它起名叫：黑虎。

　　一晃儿，黑虎长大了，担起看家护院的职责了。

　　黑虎性情刚烈，凶狠，往那一站，不怒自威。一有动静，一见到生人，脊背上鬣毛就会钢针样儿直竖起来，大脑袋一昂“汪汪汪”地吠叫起来。村人一见到它的目光，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村中那些狗更不必说，一见到或一听到它的吠叫，老远就吓得夹起尾巴溜开。

　　黑虎不光看家护院是好手，还能不用主人带着，自己上山给佟五哥去弄野味。无论冬春秋夏，只要它出去到山上溜达，不管山鸡野鸭或是“跳猫”（兔子）狍子……管保能给五哥弄回一只来。

　　难怪佟五哥那样喜欢它，把它看得比儿子都亲。

　　也不光佟五哥喜欢，村里人除了怕它咬着外，其实也很喜欢它。

　　那时的山村极僻静，山里野牲口也极多，夜里常有狼溜进村子，跳进人家的猪圈里“叼”猪。

　　说狼“叼”猪，很不确切，应该说“赶”。

　　狼跳进猪圈，选它能叼动的半大克郎猪，叼着跳出猪圈。来到村路上的时候，它就放下猪，只叼住猪的一支耳朵，后边用尾巴抽打猪的屁股，猪就会乖乖地跟着它跑了。

　　自黑虎长大，担起看家护院的职责以后，确实做到了“好狗护三邻”的作用。村里来了狼给它发现，它不管是不是进了自己的家院，都要勇敢地冲上去，把狼追咬得望风而逃，使村邻少受不少野牲畜的害。而村中那些比它大许多的，比它还高大健壮的狗，遇上有狼闯进来的时候，都只会钻进窝里哆嗦。

　　佟五哥说，那是一个冬天雪后的黎明，有条老狼闯进了村子。大有挑战的意味，专到他家的猪圈来，把他养的那头一百多斤准备过年的肥猪叼了出来，当它放下肥猪正准备赶起来走的时候，黑虎已经雄纠纠地拦住了它的去路。

　　老狼以为它不过也是一条狗而已，就放下猪扑了上去。

　　可是刚一交锋，老狼就有些后悔了。

　　这哪里是一条狗啊？简直就是一只虎。

　　黑虎太敏捷，太凶猛了，十几个回合，黑虎就一口咬住老狼的咽喉，把老狼咬死了。

　　黑虎的脖子上也受了一点轻伤。让佟五哥心疼好几天。

　　从那以后，狼再也不敢进村来“赶”猪了。

　　黑虎不但凶猛，凶狠，而且非常残暴。不光咬狼，还咬狗，甚至连发情的母狗也咬。只要它看着村里哪条狗不顺眼，就“噌”地一下蹿上去，一口掐住那狗的咽喉，一招毙敌。直到咽气，那狗都没有还口的机会。

　　自打咬死那头老狼，黑虎大概以“功臣自居”了，经常要到街上去，往街口道头上一蹲，东张西望，一副不把任何人和物放在眼里的样子。

　　村里人都知道它的厉害，只好都绕着走。还得提心吊胆地防范着，怕它从背后冲上去发动偷袭。

　　村中那些狗也都吓得趴在家里，不敢出院。

　　时日一长，不知为什么，好像村中那些狗联合起来了，团结一致地要对付它。有几次，几条狗把黑虎诱引到村外，然后一齐上阵，轮番进攻，想合力把它制服。结果，那些狗仍然被它撕咬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大败而归。

　　后来，佟五哥怕它伤人，惹祸，也怕人们恨急了想法治死它，就用一条铁链子把它拴了起来，锁在家里。

　　可是，就在一天深夜，还是给黑虎挣断了铁链，跑了出去。等佟五哥发现，跟着跑了出去找，黑虎和村里二十多条狗已经在野外撕咬成一团，乱哄哄的狗吠和受伤待毙的哀鸣响彻山谷，把佟五哥当场吓傻住了。

　　等到鏖战结束，佟五哥从惊骇中清醒过来，“战场”上十几条狗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山坡，黑虎也被狗们咬死了，撕烂了……

　　在它的尸体旁，有九条并不健壮的狗雄纠纠地站在那儿，像是在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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