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种死法最幸福?在我看来只有一种——睡着离开人世间。
2012年夏天,我在广州市第三人民医院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努力睁开双眼的那刻,床头边有张脸凑过来,满眼惊讶、怀疑、激动……这是谁啊?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儿子,你终于醒来了!”哦,是父亲。
“我儿子醒了,醒了……”父亲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但是,当一大堆人围拢在我床前,我全都不认识。我只记得那个抱着我大哭的女人,是最亲的母亲。“奇迹啊!昏迷了整整91天。”亲戚说,“慢慢来,慢慢养吧。”
父母把我带回家疗养。可刚回家的那段时间,父亲天天不在家。母亲说,他去找肇事司机了。一个多月后,父亲领回了那个肇事司机。他却不要人家赔钱,因为这个肇事司机家里困难,还有一个脑瘫的孩子。父亲带他回来的目的,就是跟我道歉。父亲说:“这是他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儿子,你要记住,一个人做错了事情要敢于面对,这才是男子汉。”
回想起来,从小我只爱依恋母亲,不喜欢父亲。因为父亲是个顽固不化的人,连我穿什么衣服他都要管。几年前我和朋友一起做生意,向父亲借钱,他竟然不肯。那次以后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冷到了冰点。
可自从我车祸之后,连母亲都不得不承认:“最累的就是你爸了。你出事以后,他就把医院的走廊当家了。那时候还是春天,医院的花岗岩地板冰冷冰冷的,你爸困极了就在地上睡。”
医生曾告诉他:“你儿子醒过来的几率极低。”可父亲总是执拗地坚持着:“他是我儿子,我最了解他,能不能醒过来我知道。”我这才恍惚忆起,原来沉睡的三个月里,“梦中”那个呼唤的声音是父亲在一遍遍喊我:“ 儿子,醒来吧。快醒来,爸爸等着你呢。”“儿子别睡了。这么贪睡,对身体不好啊。”
那天,父亲进门就说,小区门口终于画上斑马线了。原来为了我的遭遇不再重演,父亲花了一个月时间,每天四处奔走,片刻不休、挨家挨户地找小区居民签字联名,建议交管部门在小区门口设立斑马线。父亲冲我笑着:“爸带你下楼去看看。”我坐在轮椅上,父亲在后面推着我 。
一出小区大门,就看到马路上雪白的斑马线,在阳光下耀眼极了。看到我和父亲,大伙都拍起了手。父亲俯下身来,用消瘦的尖下巴顶着我的头。我也抬头,看着苍老的他,泪如滂沱……
也许老天爷再次赋予我生命的原因,是不忍伤害这个单纯又渴望我回到他身边的父亲。如今,那条101国道线上新添的斑马线,所有人都叫它“亲情斑马线”。
司志政摘自《女报·生活》
(作者:西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