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是家中众多姐妹中惟一的男孩,家里人那善意的期望,坚信他以后会成为大人物。四弟却放佛寻不到真心喜欢的东西,成绩平平,干什么事情都没有劲头儿。
家人爱怨参半的目光仿佛使四弟很痛苦。那年冬末,四弟竟开始赖学。班主任上门来家访,说四弟留级已成定局。我祖父就在四弟眼看垮掉的当儿,从山东老家日夜兼程赶来。祖父的出现使四弟活跃起来,一老一小凑得很近交谈,鼻尖对鼻尖。四弟突然坚持要跟祖父回老家。父母横商量竖商量,决定妥协。
少了一个人,这个家就缺了一块。
父母大人在上:
见字如面,自祖父携儿一路平安抵鲁已有数日,衣食住行均好,请勿惦念。
儿四弟叩上
收到这么一封八股兮兮的平安信,我们简直瞠目结舌,只有父亲半晌才说这属祖父的文风。
可自那封平安信后,四弟竟杳无音讯。春去夏来,母亲心里筑起的防线崩溃了,“不会出事吧?”又过了三个月,终于,母亲忍不下去,我和父母三人一道坐上北行列车。
山东的深秋干燥中夹带着寒意。初见四弟我吓了一跳,他穿得鼓鼓的像个山东大红枣,头发理得像个小老头。原来祖父已病了半年多,但从来对我们守口如瓶。
“你为什么不写信?”我说。他大人物一般,“我忙啊,天天种地呢!”
他邀请我们去看他种的地。那块地方圆几步,用些小栅栏围起,边上竖了块小牌:我的庄园。
秋日景美,他的庄园洒满旺盛的阳光。四弟蹲下,扒开地瓜秧让我们看。“我把力气藏在里头。”四弟仰起脸来,“播种时刨地,夏天锄草,浇水打虫……”我们帮他收获地瓜。四弟在他的庄园内手舞足蹈,我忽而感觉他过得自由、浪漫。
我们的归期渐近,母亲三番两次提及,期望四弟能松口。可四弟说舍不得庄园,我想那绿庄园是他心里积攒的圣土,它荒芜了,他就会变得冬天一般冷。但是临走那天,四弟望着父亲母亲,还是决定跟我们回去。
四弟回家后,依然学习成绩平平,做事笨手笨脚。一次,四弟去参加学校的野游,很晚未归。母亲带我火速赶到学校,班主任正在追问他为什么屡次三番往田里跑。
“有股香味。”四弟说得斩钉截铁。“红薯地有什么香味呢?”教师大惊失色。母亲急急忙忙把他领回家,交给父亲,然后就一头倒在椅子上。
父亲让四弟写信给祖父,“祖父大人在上:见字如面。自父母携孙一路平安抵沪……”四弟一笔一画写着,我不知四弟写了多久,半夜醒来,发觉他仍独自疾书,似乎急急渴渴地续补残缺掉一片的童年的经历……
万青青摘自《中国儿童文学60周年典藏·岁月的书香:小说卷壹》
(作者:秦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