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了银行的大门,我突然就走不动了。
太阳刺眼,路面上白花花一片,就像我被洗劫一空的、一无所有的世界。是的,一无所有,除了我挪用公司的30万元欠款,和我那就要过气的青春,我什么都没了。
就在昨天晚上,邓鹏飞还在抱着我哭,说:“小雅,都怪我太贪心,想钓条大鱼,谁知,一眨眼,那100万就缩得只剩了1/3……不过,你别怕,提出来的那30万,我都给你,怎么也得让你把挪用的那些钱补上!”我先后从公司的账上挪用了30万,还不回去,那可是要坐牢的啊!我听了他的真情告白,抽噎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一觉醒来,却发现邓鹏飞和我玩了个失踪,连人带车全都不见了。打电话,关机,找到他投资的那家美容院,却被告之转手了。我疯了般冲进银行,刷完卡才发现,那里面,只剩了100元。
飘回租住的单元楼里,我异常冷静地拔网线,关手机,不想,也没有脸面再见任何人。从小到大,我都是爸妈的骄傲,聪明,漂亮,工作好,还有一个开着宝马的男朋友。可谁能想到,这一切,会在我一条腿迈进婚姻门槛时来个人间蒸发呢?
在床上躺到第三天的时候,门被剧烈地撞击砸开了,是我那个五大三粗的妹夫,他身后,站着我爸,我妈,还有她。我嘴巴一撇,哭了,说:“爸,妈,我把你们给我的养老钱,都赔光了,邓鹏飞也不见了……”
我妈搂着我连哭带笑地说:“你个死丫头,多大点儿事儿啊,值得你这样寻死觅活的?不就是那10来万块钱吗,咱不要了。至于那个邓鹏飞,是他小子不识货,就凭我丫头这品质,还愁没人嫁吗?”
她也凑过来附和着劝,说:“姐,别哭,我有一姐们儿,认识的人特多,我让她给你再找一个更好的!”
我憋屈在心里的火山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扭过头冲着她就是一通狂轰滥炸:“有毛病啊你?我是一大活人,不是一件没感情的衣服!再说了,他支光了我银行卡上的30万,我找谁赔啊我!”
这句话,把她雷得卡了壳,犹豫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问我:“姐,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我不过在那个公司干了3年,本来是没有多少钱。可是,我是公司的财物总管,被邓鹏飞吹嘘的股市神话套住了脖子,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就从公司的财物里,先后挪走了30万!
我流着泪把话说完,眼看着屋子里的几个人,转眼间全都变成了雕像。打破这吓人的寂静的,是我妈,她一声没哭完,就从我身边软软地滑了下去。
二
退了租住房,搬回家里住。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开始偷偷收拾自己的随身用品,把牙刷、洗发膏之类的都放进了包里。她就是在那个时候进来了,吓着了一样脸色苍白,小声问:“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心烦,催她走,说:“我的事儿,不用你管。”
在我面前,她总是唯唯诺诺的,因为她比我胖,比我壮,也比我笨。从她懂事儿那天起,爸妈就轮翻教育她,告诉她说:“小米,你要学会照顾你姐,她先天发育不良,身体那么弱。”
所以,平时,她总是让着我,我说什么,从不顶嘴。可是那天,她却不听话,不肯走,背靠着门,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把包扔到床上冲着她吼:“哭什么啊?我的事儿被你说中了,你该得意才对吧?”
那是在邓鹏飞来过家里两次之后,她专门在楼道口等我,一脸担忧地对我说:“姐,我觉得他,有些滑头呢!”她的眼光,能比得了我么?我上的是浙大金融系,又跑到北京弄了个第二学历市场管理,走遍了小半个中国,阅人无数,怎么着也轮不到她一个小中专生在面前指点江山啊?我毫不客气地回击她:“就你那个王伟好?认识的,知道那是一工地小老板,不认识的,还以为他就是东北农民工呢!”她不再说什么,只是吃吃地笑。
可是,事实是多么地无厘头啊!她长相一般,没有高学历,像是一颗不起眼儿的土豆,却成了王伟眼中的宝,又结婚又买房,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而我,成了个标准剩女不说,还栽了个体无完肤。
三
她也搬了回来,还捎带着拉回了个王伟。俩人没心没肺地嘎嘎大笑,那嗓门和三三两两弄回来的小家具日用品之类逐渐把个百十平米的房子塞得满满当当。
更过分的是,她把组合柜组合进我屋里之后,说:“姐,这是我们结婚时买的,放着不用怪可惜的,你看,搁你屋里,整个屋子都显得亮堂多了,就连心情都变好了呢。”
在公司查账前还不上那30万,我就得去坐牢,心情怎么可能会好?看着她的笑脸,我的心里嗖嗖地凉,冷冷地说:“范小米,你也不用这么心急吧?等我进了监狱,这屋子还不都是你的?”
她的脸,刷拉一下就白了,看着我动动嘴唇,喊了一声“姐”。
我拎上包往外走,她扑上来拉我,急慌慌地叫:“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恨恨地把她推开,她趔趄着倒在桌子上,撞倒了花瓶,清脆的碎裂声,引得其他人全都冲了进来。
我说:“妈,让我走,从今天起,她再也不是我妹妹!”
妈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从眼角滚落下来。她一字一顿地问我:“范小雅,你说,她不是你的妹妹,又是你的什么?她从小就让着你,好吃的让你先吃,好喝的让你先喝,从来不说委屈。现在,你有事儿了,她急得四处找买家,非要把自己的新房子给卖了,替你还债。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她?”
我愣在原地,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她走到我身边把包拿开,说:“妈,都怪我,没说清楚……”
妈不说话,回屋,拿过来一个小包,打开了,里面是几叠100的人民币,拍着那些钱,妈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哽咽着对我说:“小雅,这是买主交的3万元订金,你妹妹今天刚拿过来,说剩下的28万,后天就全给了。她不让我告诉你,要等钱凑齐了,给你个大大的惊喜。可是,你……”
她匆忙打断了妈的话,挽住我的手说:“妈,姐那是误会了,平常,她对我好着呢!”
我对她好过吗?我怎么,想不起来呢?我的泪,刷地流了下来,泪光中,全都是她对我一点一滴的好:我失手打碎了爸爸喜欢的瓷杯,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是她主动跑出去说:“爸,我不小心把你的杯子摔坏了,要打,你就打我”;我跑着去抓蝴蝶,在篱笆上挂破了新买的裙子,她拉着我的手回家,对妈说:“都怪我,路上举着铁丝玩儿,把我姐的裙子弄破了”;小学五年级时,因为我告了那几个调皮的男生状,他们就找我的麻烦,堵在路口不让我过。我气得哇哇大哭,她突然抡着根棍子冲过来,疯了一样喊:“让开!谁以后再这样欺负我姐,我就让他爬着走!”她的体积和嗓门,吓得那几个男生一下子变得灰头土脸……
四
她35万买来的新房,仅住了半年,因为着急出手只卖了31万。我捧着她交给我的银行卡说亏了,妹夫摆着手笑,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当初和小米谈恋爱时就说好了的,要一起照顾爸妈,还有姐。”一句话,把我的眼圈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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