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吻痕

  (一)

  

  与高明结婚前的一天晚上,母亲拿出一个存折,几件崭新的金首饰,小心地递给我。我一眼认出,金首饰是在周大福买的,今年的最新款,可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

  母亲的箱子底下藏了一个雕花的小木盒,还上了锁,小的时候我曾见过,里面有一套漂亮的银饰。银子当然没有黄金贵重,但那套银饰的工艺是那么精致,带着穿过岁月之后沉淀下来的柔和光泽,温润美丽,令我心动、向往已久……

  可惜,母亲却舍不得。

  婚礼上,母亲哭得一塌糊涂,搞得大伙儿心里也都酸酸的,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掉。其实,我是多么希望一向优雅的母亲,能在婚礼上给我一份最美好的祝福啊!这么多年,母女俩相依为命,如今我出落成人,终于嫁给一个自己满意的男人,也算是她的成就吧!

  蜜月都快度完了,我才想起来给母亲打电话。“国际长途哎……”母亲却不领情,她说,“你们好好玩吧,有话回来再说!我要去买菜了。”

  我讪讪地放下电话,偎进高明的怀里,闷闷地问:“从小,我妈就说,我是从村头大树底下捡回来的。你说,我会不会不是我妈亲生的?”

  高明哈哈大笑。

  回家那天,母亲开门的刹那,我看见她眼睛里充满惊喜,但那光彩转瞬即逝,就好像我并非她所期待的那个人。但我没多想,光顾着兴高采烈地将大包小包一一拆开,给她看我带回来的礼物。

  她笑着抚摸着南洋珍珠,轻轻地抱怨:“看你这孩子,又乱花钱。”

  高明赞道:“妈,您戴着这串珍珠,就像香港那个电影明星赵雅芝。”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小心地将珍珠项链摘下来:“我要有赵雅芝那么好福气就好了。”我有点不高兴,难道我不够孝顺吗?我从小乖巧听话,学习成绩从来没有让她操过心;工作之后,赚的钱我都交给她,每月只拿一部分零用。我觉得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让她快乐,她为什么还不满意?

  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她想再嫁。我并没拦着她,可是我给她介绍的,她都不满意,却偏偏喜欢一个开粥铺的街坊。

  高明很会哄丈母娘,再加上我很久没吃母亲做的饭菜了,狼吞虎咽地。母亲忍不住打趣:“要是在没结婚之前,高明看见你的吃相,是不是会吓跑了?”我看母亲高兴,于是蹬鼻子上脸,跟她说:“妈,下个星期天我们有个PARTY,我新做了一款手织布的旗袍,配您的银饰一定特别好看,借我戴几天好不好?”

  母亲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吃好了,你们吃完了就回去吧。那串珍珠项链我戴着不习惯,拿回去送你婆婆吧。”

  我郁闷,又不是交换,不过戴几天而已。

  高明拍拍我的肩:“别闹了,妈也有她的生活。”

  

  (二)

  

  若不是高明那句话提醒了我,我险些忘了:下个星期天刚好是母亲的生日,难怪她那么生气!

  母亲退休快一年了,她寂寞还是快乐,空虚亦或充实,我完全不知。我的心几乎全部放在崭新的婚姻上了,没有留一丝余地给辛苦将我养大的母亲。我顿时羞愧不已,决心好好补偿她。我要让她知道,她始终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那一天,在我和高明的期盼中到来了。为了能和我一起庆祝母亲的生日,高明甚至放弃了去国外考察的机会。

  但是当一切都准备好时,母亲却没有回家。我和高明从下午5点一直等到9点,满屋的康乃馨和百合都像我一样无精打采。母亲电话关机的声音,更是让我几乎抓狂。

  最后,在街口,远远地听见她半高跟皮鞋柔和的声响,我安心了。随即,我意识到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居然跟着粥铺的老袁。我看见他就生气,冲上前去,一把将那人推开。

  妈歉意地看着我:“没想到你们能来,我和老袁一起去听戏了。”老袁陪着笑,站在一边不走。我拉着母亲的手,转身离开,母亲居然还回头跟他说:“我先回家了。”

  这场景是那么熟悉——十年前,母亲也是这般将我从小太保身边拉走。如今,轮到我了!

  我苦口婆心地跟母亲说:“那个开粥铺的老袁有什么好?小本生意,没什么钱,偌大年纪还要每天早起开张,身上总是一股油腻腻的灶台味道。他自己一大群儿女,却还不断向农村汇钱,大家都传他还有个私生子。跟着这样的人,将来能有你的好日子过吗?”

  母亲不语,低着头。我不罢休:“妈,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反对你再婚,但是你也得挑个差不多的吧?我介绍给你的那些机关干部、大学老师,要人才有人才,要素质有素质,就算我将来叫人家爸爸,也不会觉得没面子。”

  母亲不服:“面子有什么用?我过的是日子。你袁伯伯给乡下汇款,那是寄给贫困山区上不起学的孩子。”

  我笑起来:“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他有那么高尚吗?”

  母亲盯着我:“每个人都有高尚的一面,不管你信不信,他的汇款在改变着很多孩子的未来,我敬重他。他说得对,这些年,我把你宠坏了。”

  她颤抖着嘴唇:“孩子,你也大了,有些事应该告诉你了。妈没有骗你,你的确是我从村头大树底下捡来的。”

  母亲是不是让我给气糊涂了?我看着她熟悉的面庞,竟然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

  

  (三)

  

  母亲面色严肃,指着柜子。我顺着她的意思,捧出那个上了锁的雕花木盒。盒子打开,果然是那套银饰,精致,含蓄,闪着细腻的光泽。

  母亲轻轻地说:“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能将这套银饰陪嫁给你,但还不是时候。

  “当年你姥姥亲手将这套银饰陪送给我,希望我结婚的那天能戴着它出嫁。但是我却在大树下捡到了你,那时,你才几个月大。”

  我的头嗡地炸开。

  “婚结不成了,我一个人带着你搬了家。跟别人说,我和你爸离了婚。这些年,我也想找个人嫁了,但想想你还小,需要照顾,别人也不一定能理解。老袁是个好人,你10岁受伤那次,他跟我说,一个0型血的妈妈,和谁也生不出AB型血的孩子。”

  我快站不住了,高明过来扶我。他的手握住我的小臂,那里有一个月牙形的伤痕,是我10岁那年被玻璃划的,那天妈也被划伤了。

  我觉得脸上痒痒的,抬起手去摸,摸到满手的眼泪。

  “以前老袁常劝我,孩子也大了,该告诉你了。但是我却不舍得,怕你受不了,赌气走上邪路。现在你有了高明,生活得那么幸福,让我也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最近,我总忍不住将这套银饰拿出来看,想象自己戴着它嫁给老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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