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夏天刚刚到来的时节,村落间的田里,人们正在犁地、播种。我走到一棵茂盛的树下,一位老人赤裸着大地一般黝黑又宽阔的脊背,就像他身旁同样黝黑的老牛一样,燥热的风缓缓吹干了老人身上细密的汗珠。老人叫福贵,和命运斗争了一生,还是孤独终老。
“你好,福贵。”我走上前去,同他面对面坐下。福贵眯起眼睛瞥了我一下,随后气定神闲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塞进嘴里。夕阳不再耀眼,却依旧晒得人有点火辣辣,他积满茶垢的壶中泡得没了味儿的茶叶,也被照得通红。
“你是来找我的?有什么事要说就说,想问便问。”他粗哑的嗓音透着些许沧桑与伤感。
“我很了解你的经历。你的父母相继离世,妻子因病亡故,儿子抽血过多意外身亡,女儿难产留下孩子,女婿在工地被砸死,孙子吃豆撑死,这其中任何一件事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极其痛苦的,而命运让这些灾难都降临在你头上,你不觉得上天不公平吗?”我说。
福贵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像汽车的尾气。他的眼睛里露出奇妙的眼神,说:“不公平?谁不想抱怨?!我一出生便是大少爷,要钱要权我什么没有?如今我成了‘光杆司令’!唉!有哪个人不想一生快活!我何尝没有叹息过?但世道就是如此,有人一锄头下去就挖到了金矿,从此享尽荣华富贵;但有人一锄头把矿洞挖塌了,命丧黄泉。”福贵冷笑一声,接着说:“你说抱怨有用吗?抱怨的是懦夫,是命运的刀下鬼,真汉子永远不会抱怨。”
“其实屈服于生活也是一种解脱,不是吗?”我说。
“那是禁锢,不是解脱——我们谁都没有办法逃出生活的牢笼啊!”福贵叹了一口气,怅然地望着三三两两的人走上田埂,收工回家。一群放学归来的小孩子正坐在田垄上,谈笑逗趣。
“但如果你早知道你的命运如此,你的结局如此,你还有勇气去面对你的生活吗?要知道,突如其来的意外远远没有计划中的痛苦更骇人哩。”我说。
福贵露出空洞的嘴里所剩无几的几颗黄牙,意味深长地答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直到这把年纪我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和道理。就算我知道了我的命运又能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生活像一列不断前进的火车,我们只是乘客。再说,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像我一样感受到生活的刀刃呢!有的事是命中注定,躲也躲不过的。”
“你渴望平静的日子吗?”我问。
“不渴望。准确地说,正是渴望才带来了巨大的失望。看透了,也就无欲无求。”
“能活在这世界上是一种幸运,而你是这幸运之中最大的不幸,你是否会有这种感觉?你觉得你自己是否幸运呢?”我问。
“你看那火烧云,”福贵指着天边,云朵如鲜血般,说:“如果不是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雾霭,哪里会有这番景象?如果云朵不去迎接光芒而是随风逝去,哪里会有这番景象?我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幸。既然命运让我活着,这就是冥冥中的定数,若天注定我此生受罪,我又能做些什么?只有面对。活着是最容易的事,可也是最艰难的事啊!人不是不能胜天,是不可能胜天。”
“那我们活着有何意义?我们追求金钱、事业、爱情、亲情,难道都没有用?我们在冷冰冰的社会上摸爬滚打,跌倒了也不顾一切地爬起来继续向前冲,都是为了什么?”我问。
“活着没有意义可言,活着只是为了活着。人的命总是这样的短,却又是那样的长。自私可能是每一个人的天性,这就是人性——因为自私,所以人们想要富有,想让自己活得更好,想让亲人活得更好,这才是本质。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过得好啊!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彻悟这一切。”
“可总归还是有活着以外的东西,像尊严、信仰之类。”我说。
“谁不想活得干净,死后同样清净。这些无非是一种对生命敬仰的方式而已。在参透了活着的真谛后,也许才会向所谓的神明求助,可天知道有什么用!”老人说着站起身来,掐断了烟头,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我也急忙起身,问道:“那我该怎样活下去?”
老人没有回答,把犁扛到肩上,拉着拴牛的缰绳慢慢朝前走去,走进渐渐模糊的黄昏。老人粗哑又令人感动的嗓音从远处传来,他的歌声在傍晚像风一样飘扬——“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年轻人,好好活着吧!活着才是最美好的事情啊……”
《活着》(作者:余华)书中的佳句:
“四周的人离开后的田野,呈现了舒展的姿态,看上去是那么的广阔,无边无际,在夕阳之中如同水一样泛出片片光芒。”
“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
“慢慢地,田野趋向了宁静,四周出现了模糊,霞光逐渐退去。”
“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
(本文作者系河南省郑州市枫杨外国语学校初三年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