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海水开始上冻了。这样寒冷的夜晚，我们依然守在灯塔的塔顶上。我们的工作是等待雾圈到来，就这样彻夜不眠地等着。

　　一旦雾圈到来，那些夜行的船只就该迷航了。迷航的船要是看不见这里的灯光，也能听见警报声。

　　正是为了减少迷航船只遇难的情况发生，才有了这个修建在海中的灯塔。我来这里工作已经三个多月了，在这里，我唯一的同事名叫麦罗迪。

　　这里四面都是大海，最近的海岸离这里也有两百多公里。

　　麦罗迪突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吸了口烟，对我说：“你相信大海的秘密吗?大海那么辽阔，那么深邃，千姿百态，光怪陆离……那还是好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当时我一个人在这儿。我看到平日只在深海里的鱼都游出了海面，各种各样的鱼，有的我从来没有见过。”

　　我也点了一支烟，一边悠悠吸着，一边听他在那里胡扯。

　　“它们在海面上自由地游荡着，好像灯塔射出的灯光一样。有时是红色的，有时是白色的，五彩缤纷，十分绚烂。我看得直发呆，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它们在海面嬉戏游玩，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它们来干什么呢?”我问。

　　“不知道，一百多万条鱼就这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了。也许，它们把塔灯看成是上帝了，这多么离奇啊!灯光的光柱和警报的叫声，不正像上帝的召唤吗?”

　　我眺望着那浩瀚无垠的大海，心想，那里真有无尽的秘密吗?

　　他说：“尽管我们有潜水艇，但那对发现海底的秘密一点作用也没有。早在我们发明那玩意儿时，海底的王国已经经历了1000个世纪。而在我们陆地上，只不过才经历了它尾巴那么点长。”

　　我信口说道：“那是一个古老的世界。”

　　“那当然!”麦罗迪说，“跟我来，咱们上去看看。”

　　我们一边笑着，一边爬上了80级的石阶。我们来到一间房子里，麦罗迪关掉了灯，玻璃墙上的反光顿时消失了。

　　透过玻璃，我看到灯塔上的灯轴在轻轻转动着，发出吱吱的响声。警报器每过5秒钟就响一次，十分有规律。

　　“警报器的叫声就像野兽一样，不是吗?”麦罗迪说，“一只在夜晚叫唤的野兽。从它一被安放在这里，它就对着海底咆哮。深海里的怪物听得见它的叫声。你只在这儿待了三个月，有些事你并不明白。”

　　“会有什么事呢?”我不解地问道。

　　“你看着吧，”麦罗迪指着渐渐浓重的雾色，小声说道，“不速之客就要来拜访我们的灯塔了。”

　　“是你说过的那些鱼群吗?”

　　“不，是一位非同小可的客人。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因为我怕你说我是个疯子。”麦罗迪继续吸着烟斗，“如果没弄错，它会在今天晚上出来的。好了，我不想说得太多，你自己好好看吧。”

　　接着，有一小会儿，他安静地看着海面。但没过多久，他又说了起来：“在这几年里，没有人和我在一起待过。每次都是我独自等着它、看着它，它总是如期而至。”

　　大约半小时过去了，我们低声细语地交谈着。当我们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麦罗迪又对我讲起了警报器的一些旧事。

　　“嘘，小声点。”麦罗迪说，“它来了，快看啊，在那儿!”

　　这时，我发现，的确有一个东西朝灯塔游过来了。

　　灯塔上面的灯光在黑暗中来回四射，警报器在浓雾中吼叫。晚上待在这里，看不太清楚外面，而且异常寒冷。但是，当灯光照到那里时，就能看到一个扁平的灰色东西，它正在海面上游动。

　　起初，海面的波动很小，接着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海浪。突然，海面出现了一个脑袋。一个巨大的灰脑袋，脑袋上面，还有两只睁得圆圆的大眼睛。然后是脖子，它的脖子伸得很长，而且还在越来越长，看上去足足有五六米。

　　它好像是一种软体动物，又像是珊瑚岛。它在猛烈地拍打着海水，海面击起几米高的浪花。我估计，这头怪物大约有四五十米长，或者更长。

　　当时，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麦罗迪却不停地小声对我说：“伙计，你得镇定下来。好好看着吧，要沉着、冷静。”

　　“真是难以想象!”过了好久，我才惊恐地说道。

　　“不，伙计，难以想象的是我们人类。那东西大概一千万年前就是那样了，从没变过样。而我们呢，我们一直在发生变化，很多年以后，很难想象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头怪物慢慢地游动着，显得奇丑无比。它的一只眼睛在强光的照射下，一会儿闪烁着绿光，一会儿又反射着白光。

　　我紧紧抓住墙边的扶梯扶手，认真看着它的一举一动。“它是一只恐龙吗?”我问。

　　“是的，看上去的确像一只恐龙。”麦罗迪说。

　　“不，恐龙早就已经灭绝了。”

　　“没有，他们躲进了深海里，藏在人们无法去的地方。那是海底世界里最黑最冷的地方，我说的是实话。”

　　“它为什么会来这儿呢?”我问。

　　这时，警报器狂叫了一声，5秒后又叫了一声。那头怪物听到叫声，仰起头也大声地叫起来。

　　怪物的声音凄厉而孤独，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它张开长满长长牙齿的血盆大口，嘴里发出的叫声好像警报器的声音一样，但更孤单、更高亢，更遥远。

　　麦罗迪说：“现在你明白它为什么来这儿了吧?”

　　我点了点头，觉得这真是不可思议。

　　“实际上，它每年都会上这儿来：平时，它都在海下最深的地方。也许它已经有一百万年的历史了。而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它一人了，孤独而可怜。你想想，它可能已经等了一百万年。你能等那么久吗?”

　　麦罗迪接着说：“它以吞食鳄鱼和水母为生，可是生命长得让它觉得自己无比孤独寂寞。当它听到警报器的叫声，就是每年十一月份海面开始有大雾的时候，它拼命地往上游。于是，它来到了海面。”

　　他往自己的烟斗里加了些烟丝，然后点着了，悠悠地说道：“可是它发现声音依然离自己很远，于是，它又用了很长时间，直到精疲力竭，才游到灯塔旁。终于，它看见它就在那儿，在自己眼皮的上方。你看，它把脖子伸得那么长，叫得那么悲伤，就像是在对自己的同伴诉苦。”

　　说着，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问：“你听懂了吗?听懂我所说的意思了吗?”

　　这时，警报器又发出了一声呼叫，那头怪物也应声而答。

　　“去年，”麦罗迪说，“它一整个夜晚都守在这里，在周围游来游去就是不肯离开。第二天，大雾散了，出了很好的太阳，于是我关掉了警报器。它独自在那里哀鸣，久久不断，但是没有声音同它应和。于是它绝望了，又回到了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