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说:“我知道你有灵性。”手指蠕动一下。
“我知道你向往婚姻生活。”手一动不动,但它在听。
所有的悲剧都在刹那间发生,周素亭教授遭遇的是一场车祸。
并不是她的错。清晨,她约了学生在图书馆等,一个醉酒驾驶者刚回家,他超速切线,为着闪避迎面而来的货车,他驶到对面,与素亭的车撞个正着。
她的车子翻滚两下,她被夹在表板与座位之间,安全气囊已经弹出,但是她不能动弹。
然后,油箱爆炸了。素亭不觉得痛,但感到热力直逼全身。
她在医院苏醒。睁开双眼,看见男朋友冯灼规的面孔。素亭放心了:“我还活着。”
“是,你无恙。”灼规轻吻她的脸。
“发生什么事?”
灼规忽然落下泪来:“我永远爱你。”
素亭恻然,想伸手出去替灼规拭泪,她的右臂打了石膏,只得伸出左臂。素亭瞪大了双眼,啊,她没有左手,左手齐肘之下,一无所有,裹着纱布。她尖叫起来。
当值的苏医生进来替素亭注射。“周小姐,请镇静下来,你很快会康复,可以过正常日子。”
两年后,素亭装上精密义肢,左手运作如常。婚礼只延迟了5个月,冯灼规仍然爱她,她也不觉自卑。
不过,从此索亭再也没有开过车。
素亭仍然在大学教书。
有时,独自在家,她会除下假手,不发一言,凝视伤臂良久。
以后,余生,都得接受这个惨痛的事实。并且,得像无事人一般,感激上苍。
一日,冯灼规提早下班,神情兴奋,声音几乎颤抖。“素亭,素亭,过来,我有话说。”
素亭自电脑桌前抬头笑道:“升职了?”
“你且听我细说。”“今日,苏家杰医生来找我。”苏家杰便是当日诊治她的医生,素亭静了下来,“他披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素亭勉强地笑笑:“说来我听。”
“苏医生说断肢可以再续。”
素亭一时不明白:“可是我的左手早已烧毁,不能保存。”
“素亭,你看,”冯灼规取出剪报,“法国里昂医院一组国际医生成功续肢:经过一项历时13小时手术,某新西兰商人成功获得他人捐赠的手臂,运动自如,同截肢前毫无不同。”
素亭呆住。她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一段新闻,医学昌明超新,已达不可思议地步。
“苏医生问你可愿一试。”
素亭忽然笑:“移植别人的手?”
“是。”
“谁的手?”
“愿意在死后捐赠器官的人。”
素亭骇笑:“不不不,我已接受事实,不作他想。”
灼规沉默,轻轻把手放在妻子肩上:“素亭,我想你快乐。”
素亭缓缓答:“我并非不快活。”
“可是,连你的学生都说,周教授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活泼开朗。”
“年纪大了,总不能蹦蹦跳跳老十三点。”
“素亭,我知你耿耿于怀。”
“终于嫌我了。”素亭微笑调侃丈夫。
“你知道我永远爱你。”
素亭感动:“为你,我会去看苏医生。”
“不,”冯灼规说,“为你自己,我想你一如从前那样爱自己。”
第二天,素亭去看苏医生。医务所的空气总是比别处冷冽。
苏医生说:“你来了。”
“是。”素亭的声音非常轻。
“手术还在实验阶段,第一次失败,第二次成功,你是第三人。”
“失败如何?”
“吃一点苦,恢复原状。”
“成功呢?”
“若肌肉、神经、血管、骨骼都接驳成功,你可得回一只真正肉手。”
回到家,她躺在床上休息。会是谁的手呢?苏医生说,那会是同文同种同性的一只手。她做了一个梦。断手已经续回,毛茸茸,是一只野兽的前爪,素亭尖叫起来,一头冷汗。她把义肢除下,趁丈夫不在家,松一松。像那些永不在男人面前卸妆的爱美太太一样,她不想灼规看到她的断肘。一直忍着的眼泪汩汩流下,极其痛快地大哭一场,然后倒头昏昏睡去。
冯灼规下班回来,轻轻敲门。素亭醒来,头痛欲裂,连忙装上假手,披好外衣。
“苏医生说你同意进行手术。”
素亭点头。
“什么时候?”
“他会通知我。”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她接到苏家杰的电话:“今晚禁食,尽量睡好些,明早八时整在医院见你。”
翌日一早,苏医生便在等她。
素亭微笑:“我可以看看那只手吗?”
“接驳成功,你自然可以看到它。”
“它可是一只美丽的手?”
“绝对是只玉手。”
素亭豁达地将她自己交给医生。
‘手术时间比预期较长,整整进行了16个小时,7位专家聚集手术室,最终缝合皮层之时,苏家杰带头鼓掌。
素亭苏醒。苏医生同她说:“已经通知灼规,他一办完事立刻赶回来。”
素亭疲倦地说:“手,给我看手。”
她只可以看到纱布绷带下的五只手指。手指纤长,皮肤白皙细腻,指甲形状漂亮,她想命令这只别人的手做简单的动作,却力不从心。
一苏医生安慰她:“需过几天才能活动,接着还得接受一连串物理治疗。”
三个月后,她已经可以穿短袖衬衫。接驳处有一条红线,加些化妆品,不是仔细看,根本不觉异状,素亭已可灵活运用这一截人工接驳成功的前臂。
它是一只美手,比素亭自己原来的手还要漂亮,素亭本身的手呈长方形,指尖像圆锤,但是移植手却五指尖尖,十分细柔。谁,是谁的手?苏医生不肯透露。
周素亭的生活起了微妙变化。她恢复信心,放开怀抱,又做回原来活泼开朗的周索亭,她又重新用双臂拥抱丈夫,甚至在背后用双臂勾着他的脖子叫他背她走。
冯灼规对苏医生这样说:“最快活的人是我。”夫妻关系终于完美得像恋爱时期一样。
一日下午,素亭在厨房做点心,冯灼规正读报,忽然看到一则有趣新闻,便叫妻子。
素亭走出来,笑嘻嘻问:“什么事?”
这时,冯灼规忽然看到素亭伸出左手,拨了拨头发,侧着头,斜飞了一个眼神,无限柔媚。他看得呆了。素亭从来不曾如此娇美,她也没有搔首弄姿的习惯,不过,忽然做来,出乎意料地动人。
“叫我干什么?”
灼规说:“再做一次。”
素亭莫名其妙:“做什么?”
“再拨一次头发。”
素亭尴尬:“你取笑我。”
她撒娇地用左手掩住嘴,挤到灼规身边坐下。冯灼规在电光石火间忽然想起:左手。一切都是那只外来的左手。手的前主人,一定是个极其俏丽的年轻女子。
隔几日,冯灼规去找苏医生:“请透露手臂捐赠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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