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名字“阿不都克尤木阿不都热合曼”
1994年,我下定决心把自己的高中生涯终结在“高五”。为了音乐梦我来到北京。我的朋友李骐已经是北京大学大四学生,他们宿舍的王敦家住北京,他每天回家住,这样我就在359宿舍有了一个床铺。现在回想起来,王敦或多或少有帮助我的意思,因为他的家距离北大很远……就这样我成了北大“编外生”,一边学习,一边等待出音乐合辑,还要卖方便面、当外教来养活自己。
1995年寒假,359寝室只剩下李骐和我。别说回家的路费了,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离春节仅有不到十天的一个傍晚,李骐在历史系的一位朋友问他能不能找几个同学,有一批抄写的工作。具体就是去北京图书馆给出版社抄信封及论文标题,抄一份一毛钱,中午管一顿饭。很急,要在春节前完成。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们准时来到北京图书馆,那个朋友已在门口等候。工作程序:第一步,我们一人拿一本类似花名册的本子,将北图最近三年所有的农业期刊每篇论文的作者姓名、论文标题、出版刊物还有通讯地址一一登记在册,一条一毛钱。第二步,下午北图下班后,我们回到宿舍,把白天抄的这些信息再抄到信封和里面一张印有统一内容的纸上,也是一条一毛钱。我们当时觉得奇怪,这不是重复工作吗?何不把信封带来直接抄写?可是那位朋友说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他却没说。
办过手续之后,我们来到期刊阅览室。很快,好几摞各种各样的农业期刊堆在了我们几个人面前,一场社会主义的抄写竞赛刷刷刷地展开。
这份工作的获利宗旨是:写得越快越好,作者名字、论文标题、通讯地址越简单越好。按照这个标准,我们心目中最优秀、最受欢迎的论文应该是这样的:王小丫《论农业》兰州一马路二号。我们掐着表算过,如果所有论文都接近这个标准的话,那脱贫的速度会大为提高,一小时能抄出至少十块钱,一天就能挣一百多块。但实际抄起来才发现,一小时想要抄出十多块钱,纯属我们一厢情愿。原因:一、作者的姓名。鉴于我国人口第一,所以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迎接比王小丫笔画多一倍甚至两倍的名字到来。可是当“阿不都克尤木阿不都热合曼”这样的超级名字出现时,我除了在心底感叹祖国幅员之辽阔、农业区域覆盖之广外,只能一边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心抄写,唯恐顺序出现差错。好在这样的超级名字并不是经常出现,但是很多作者的姓名笔画之多,依然超出预期,以至于抄到后来,碰见“王军”、“李凡”这样的作者,竟会莫名地对他的论文也产生好感。
再者就是标题,抄着抄着,我们就发现,《论农业》这种理想中的论文,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些期刊中。比如有一篇论文标题是《对全球荒漠化威胁下的干旱地区农业发展之浅见》,这种本应属于联合国粮农组织操心的事,作者却是我国江南某省一个基层农技站的农艺师。身处水乡稻田的他,却对全球荒漠化威胁下的干旱地区农业发表自谦式的“浅见”。这种标题空洞倒也罢了,但往往冗长拖沓,对我们尽快解决肚子问题的威胁,要大于全球荒漠化。
至于通讯地址,仅举一例说明我们曾经希望的那种简短是一种怎样的痴心妄想。比如: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盟阿拉善左旗农技站土布辛加勒格勒收。这不是特例,而是抄写中经常遇见的普通地址。
中午我们以极快的速度吃完午饭,效率就是金钱,一刻不能耽搁。下午的进程有很大提高,因为午饭的时候,大家开了个简短的效率改革会议,将繁琐的通讯地址缩写简化,晚上抄信封时再恢复完整,如:黑、鸡农;虎林分。对于地理基础差的人来说,很可能搞不清这是什么意思。但抄写的几个人都是北大学生,还有我这个地理底子不错的前“高五”学生,所以这不是问题。此地址一经恢复,完整版本就是:黑龙江省鸡西市农业技术推广站虎林分站。经过改革,光这一个地址就省了一多半的字,劳动强度大大降低,效率空前提高,人人埋头疾书,个个下笔有神。
一篇论文七胞胎
我正抄着,感觉旁边的李骐用胳膊碰了碰我,我看他用笔指着一篇论文,示意让我看。那是一篇标题类似《对农业科技管理现状及未来发展趋势之管见》的论文,这种论文标题我至少已抄过几百条,大多是什么“之管见”、“之浅见”、“之我见”。所以我对李骐指给我的这篇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于是一脸不解。
李骐翻开左手旁他已经抄过的另一本期刊,指着其中一篇,又指了指刚才那篇,神秘地对我说:“给你介绍一对双胞胎。”我一看,这一篇的标题竟然也是《对农业科技管理现状及未来发展趋势之浅见》,除了“之管见”变成“之浅见”以外,其余的一字不差。接着看正文,竟然也是一模一样。再看作者,却是来自两个不同的省份。
发现剽窃现象后,即使我们再讲效率,再爱金钱,已经很难做到对此视而不见,我们在你追我赶地抄写竞赛同时,心照不宣地玩起了“捉剽客”的游戏,看谁捉得多。我们中有人在仅仅一个下午,就发现同一篇论文,在不同的省份,竟然有七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同胞兄弟。
想想真是滑稽,我们做这个抄写工作,只是为挣点辛苦钱。但由于面对的是几乎全国各地各类农业期刊、农业学报的总汇集,却在无意间充当了全国农业“论文总监”的角色,于逐条抄写之中,对各地“剽客”实施围剿,使之无处遁身。
此一毛钱可以作证
下午北图闭馆,我们也收了工,每个人带着五百条左右,也就是五十块钱左右的劳动成果,回到北大。受了一天论文熏陶的我们,在寝室里故意用一种自认为的论文味儿,互相开着玩笑,交流着挣到钱的喜悦:“杨兄,依我之浅见,若以今日之发展趋势,吾等告别馒头之日,已近在眼前!”“李兄所言极是,依鄙人之管见,照此速度,馒头去日在即,牛肉指日可待!”
晚饭后,历史系那位朋友来到寝室,他翻了翻我们白天的成果,不住赞叹:“很厉害嘛,这么多!”并随手拿过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打印好的信,教我们把白天抄写的内容,填写在预留的空白处。那封信每个信封装一份,内容一致,大意是:“尊敬的某某:鉴于您在农业科技某方面所做出的突出贡献,我们荣幸地通知您,您已人选《中华农业名人大词典》,同时人选的还有您发表在《》第()期上的《》一文,请您在接到通知后一月内,把您的专业简历、获奖经历以及本书工本费:珍藏本每件220元,平装本每件150元,寄到《中华农业名人大辞典》编委会。”然后就是地址邮编等等,当然,空白处就是我们要一一填写,以换取一毛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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