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办事，匆匆忙忙，在人流拥挤中跳上公交车。
公交车的秩序永远是这样乱，交错纵横在车门前，各自想上车的私欲此刻毕现。我总是在最后一个，总是没有位置。
有人上来了，坐错了车又下去，于是就有人埋怨，仿若这一秒就误了他的紧急事件。司机也有火气，猛起步，又刹车，对着车外大喊，怎么开车的你!
他们上车时，公交车已经行过了一站，昏沉中，清晰的“老人卡”声音让我惊醒，之后哑然失笑，原来自己这次没有位置可让。转头看，是一对老年人，老头儿急切切，老太太慢随其后，两个人穿过前面的几个人往后边走。
有学生模样的女孩，站起身来，乖巧地说，您坐这里。
于是，老头儿便走过去，道完谢，兀自不坐，却回头对着老太太喊了句，乖，来，坐这里。
身边尽是哗然。
我离得稍远，但那声乖，却是清清楚楚地在耳边回荡了一下。之后婉转，似回音不绝。
整个路上，我就有了打量对象——好像不止我一个，凡听到那个声音的俱是悄悄打量。两个人静静地一站一坐，似已忘记了刚刚那个称呼。
老太太年轻时，想必也是个美人，两个人年轻时，想必也有过华丽的爱情。老头儿坚定地站在她座位旁边，一只手扶着她的靠背，说完那一句，两个人便再没有话，这么多年岁月淡定下来，他们一定。有着更多的默契。
公交车一站站地停，又一站站地启动，我在想，是怎样的感情让一个近乎耄耋之年的老人喊出年轻人才能喊出的话，而又是怎么样的感觉，使得他的呵护，一直如长驻的容颜那样，保留到至今?
我无可否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爱情的保鲜期，于各人而言是不同的。
想到自己与男友的争执，每一个人据理力争，抬出的理由都是给对方幸福，但殊不知，这种争执恰恰破坏了幸福的感觉，所以我们进攻着，占有着，并为之得意着，却忽略了一件事，对方是要自己来呵护来宠，其实所有的爱恋，都浓缩到了那一个乖字上。
平淡的岁月，会将生活渐渐磨平，我们会在爱情之后，像两颗滚圆的石头随着生活的河流急转而下，但是，我们会不会记得这一声乖，在我们年轻时，曾经那么招摇地、以爱的形式占据过我们的生活?
大多数人，不会记得。
要下车了，老太太站起来，跟着老头儿走向车门，他拉着上面的拉手，依旧像个英勇的斗士那样，对拥挤的人流说请让一让，请让一让。她则悄悄跟在他身后，一如当年那个跟在男人身后的温柔少妇，从容，自信。
而他，就在下车的一瞬间，又说了一句，乖，小心。
有年轻的女子莞尔，有年少的男子微笑，也有我这样的成年男女，在心里默默地为这一个词感动着。
选自《人生与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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