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量一个国家环境现状的标志,光看地表水减轻多少COD(化学需氧量)是浅层次的,光看空气少了多少二氧化硫也算不上“生态文明”;而要留神看“每平方公里有多少棵自然生长的大树”。
中国现在几乎没有大树,中国是个缺少大树的国家;中国今后要费极大的力气,去养育一棵又一棵的大树。只有当中国处处大树繁茂,大树与大树互相通联,自然界处处生机盎然时,中国的环保才算缓过最艰难的窒息期。
帝都的伤害力
在人类意识到自然界之时,任何一片大地上原本都有树,都有成片的大树。这些大树是地球真正的主人,他们很自然地与地球表面的各种动植物、空气、溪水、岩石、土壤,结合、嬉戏在一起。
中国地域宽广,在进入20世纪之前,破坏自然界的主要力量来自集权社会的统治阶层,帝王家族、公卿士大夫等官僚阶层、商业富裕群体,他们盖中国最奢华的房子,他们修中国最高大的陵墓;官吏模仿皇帝,只是规模小一些;富商们也利用毕生的钱财给家族建设一座可供上千人居住的大屋。这些房子都需要极其巨大的原木,但由于当时的中国专制社会,统治者和富裕者数量不算多,其家族和集团的穷奢极欲,战争的肆意破坏,自然界都还能承受,局部地区出现恶化,很有可能会在几十年后恢复。
但如果一个地方被人持续地砍伐,那么这个地方会成为最早的没有大树的地方。中国的古都周围,原先都是生态上佳之地,后来都趋向为生态恶化的地方,原因就在于此。宋朝之前最重要的都城长安,不仅夺走了周围的大树,而且砍光了陇东、渭河、秦岭一带的大树。
还可以用北京旁边的永定河流域来做例子。北京自辽、金、元、明、清,都算得上是政权的中心。这个地方逐步成为一个国家的中心之后,皇帝和他的家族、臣子们为了支撑一个城市的格局。往往就地取材,从永定河中上游陡直的军都山上砍伐大树。在永定河卢沟桥边的中国抗日战争纪念馆中,人们可以看到《永定河漂木图》这样的绘画,显示了当年砍树、运树的盛况。高强度的砍伐之后,永定河流域生态持续恶化,水灾越来越频繁,到清朝时,每三年都要爆发一次大水灾,成为中国仅次于黄河的为患河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1954年官厅水库修成,拦截了永定河的来水之后。
现在,永定河两岸,北京在努力抚育它的树木,但是,你只能看到低矮瘦小的树木,要看到繁多的天然大树,需要等上几百年之后。
替换大树的“文明”
陕西人把西安、咸阳、铜川、渭南一带,称为“关中”,让其与陕南山地、陕北黄土高原区分开来。这片区域有“八百里秦川”,是中国先秦到唐代的政治文化中心,因此,也是当地经济的持续耕作区和“生态高受害区”,平原农业耕作对生态的压迫能力非常强大。这片区域与华北平原一样,你能看到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开垦,极少给生态预留一些喘气的空闲。
这里当然也有树,但都是田间防护林、公路防护林以及村庄前后插缝生长着的一些破碎的天然树木。这些树主要是人类栽种的,品种主要是杨树。树种单一、种植得横平竖直、易受病虫害“照顾”。是看待这些树的常规环保角度;身体瘦弱矮小,一成材就被伐倒,是这些树的另一种形态。路过这些地方的人们和居住在这些地方的人们,成天都能看到树,但只能是少数的几种树,只能看到小树。
大树都被替换了,中国几乎所有的城市都能找到砍伐大树的罪证。人们不仅把原本是树的地方给建上房子,修上道路,而且随着城市欲望的膨胀,拓宽道路时,往往砍去在路边已经站立了几十年,给城市居民提供难得荫庇的大树——比起天然山水中的大树来,它们不怎么强大,但在城市建设者的眼中,这些树已经成为碍事者,需要砍倒,连根挖出,清除干净,再在它们的旁边,种上一些刚刚成长三四年的幼苗。
中国的林业资源控制部门过去主要的精力是“发展林产经济”,这也许是他们至今没有把名字改为“国家生物资源局”的重要原因。2002年左右,国家林业局把职能转化为“生态保护”,但“植树造林”“发展速生丰产林”“发展森工产业”仍旧是他们的重要工作。因此,经常看到的情况是林业局的干部,把一大片天然山,鉴定为“荒山”,把一大片长势良好的天然林,指认为“低效林”“残次林”,鼓动、默许社会力量将其砍伐,种上整齐划一的杉树、松树、桉树等等。中国人砍了几十年的树,也种了几十年的树,中国的森林覆盖率在上升,但中国的生态效益却可能在下降。这样做的后果是,每替换掉一片“宜林荒山”,都让人们丧失一片看到大树的地块。
丘陵悲歌
中国当然有一大片的地方属于山地丘陵,比如福建、江西、湖南、广东、四川的许多地方,有些地方甚至是崇山峻岭。比如横断山系,交通到达的困难给了天然林大树们暂时的保护。但也没有挡住国有森工集团的斧头和锯子五十多年的高歌猛进。中国东北的大小兴安岭,在无数的斧头、油锯的帮助下,已经看不到几棵大树,人们能看到的只是“树毛子”,这些树要想长成过去的模样,至少需要上千年。中国西南部,如果不是因为1998年的长江洪水,也许现在所有的大树都已经被砍个精光。新种下的树。要想长成点模样,至少也需要上千年。陕西宝鸡旁边的秦岭,森林覆盖面至少往山上后退了150米,这是导致当地地表水日益稀少、地下水位逐年下降的一个重要原因;另外,农民生活取暖烧柴消耗,“开山种田”也是原因之一。
中国有数量庞大的农民,他们的生活越来越依赖树。农民与城市居民、商人、军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们的劳动获得现金收入的风险性要大得多,他们种了一年的麦子,即使收成很好,也不等于生活安定——粮食除了喂饱肚子,无法带给他们更多的现金收益。而他们的生活,尤其是子女教育、老人生病,都需要现金来支付。
当农田的种植无法带来足够的现金收益的时候,农民很自然地就把目光放到了山上。虽然在中国,农田由农业部管,山地归林业局管,但对一个农民来说,山地与田地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而且山地的种植物更容易获得相对可靠的、数量稍多的现金收入。
因此,中国几乎所有的丘陵地带,都在开发山地,都在替换大树,替换天然林。从山脚一直砍伐、烧炼、开挖、种植到山顶,农民以极大的热情砍去山上原本的天然林,种植上水果、杉树、药材、毛竹、橡胶等。他们把这些经济林木的出产物采摘、割取下来之后,销售给各类农产品深加工公司,成为这些公司的原料零散供应户。同时,一些新型的造林股份公司、砍树集团军,也开始盯上了山地,他们通过种种手段,把成千上万亩的山地承包下来,然后将里面的所有大树小树天然林都砍光烧尽。种上品种单一的各类经济林木,再给这些树施肥、除草、杀虫,以帮助其以绝对的优势生长。不同的商业目的会种不同的树,快一些的,五六年就会被收割一次,慢一些的,二十年左右也会被砍走。这种以种植草本作物的思维种植木本作物,以经营田地的思维经营山地的浪潮,正在席卷全中国。其直接结果,是中国的天然林在一天天消失。中国正在成为没有大树的国家。只有极少数的大树残存在自然保护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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