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

门卫许没见过这么别扭的门卫!奔70岁的人，性子火得一点就燃，不，是不点自燃。有次实在忍无可忍，与他口角——家里新换的阿姨把门口空奶瓶当垃圾扔了，这瓶子原本是门卫要收回后交送奶人的。晚上我才进院

许

没见过这么别扭的!奔70岁的人，性子火得一点就燃，不，是不点自燃。有次实在忍无可忍，与他口角——家里新换的阿姨把门口空奶瓶当垃圾扔了，这瓶子原本是门卫要收回后交送奶人的。晚上我才进院子，他劈头盖脸地说我一通，我在他震天动地的大嗓门中艰难解释，是阿姨扔错了，非我授意。他还嚷，我火了，赔你10个瓶子成吧?我不订了行吧?

潜意识里，门卫在我，以及许多人心中是被轻视的，我们是业主啊，他们理应“温良恭俭让”，将业主装心上。可他非但不谦让，不低眉，还动辄火药腔。车停歪了，晚归大门忘锁了，垃圾没扔准，都得挨他训。

撇去他的坏脾气，他的恪尽职守没话说，就像契诃夫的小说《第六病室》中的看守人尼，一个年老退伍的兵，“在人间万物当中，他最喜爱的莫过于秩序”。尼喜欢打人，他相信要是不打人，这地方就不会有秩序。门卫许则可能相信要是不训人，这地方就不会有秩序。

他在岗的日子，凡来过的朋友无不遭到一再盘问。只要不是门卫许眼熟的身影，从人到猫狗，都得遭他围追堵截。

一女友爱潮，屡变造型，门卫许记不住，每次逮住照审不误。把她问烦了，再来时想趁其不备，溜进了事，不幸被发现，许在后头一声断喝，把她吓得不轻，如同在作案现场被逮个正着。

“你们那门卫，以为他守的是中南海吗?”她说。

我去外地一段时日，回来后，门卫许不见了，换了新脸。原因不明。新脸抱怨工资低，活累，没多久又换脸了。我的新很快在单元楼道被盗。隔几月，第二辆在院内车棚被盗。

全院住户会不会偶尔怀念门卫许?我是怀念的，在买第三辆时。

刻字吕

他姓吕，开刻字店，就是制作招牌打印条幅的路边小店，店里乱如狗窝，下脚都没地儿。如用3字形容他：矮、瘦、丑。但他脑子好使，形容他做事也有3字：快、稳、准。他对客户讲话板是板，眼是眼，不拖泥带水，全在点上。

他爱好古典。是的，你简直看不出这间邋遢小店会藏着大师们的身影。从初中起他就迷无线电，组装晶体管收音机，现在店里的音响是他用旧器材DIY的，2000块钱成本放出5000块钱音效。他有许多碟，巴赫、柴可夫斯基、勋伯格……这些熠熠生辉的名字以及音符在他的小店里到处闪亮。

小店响着庄严优美的，他忙着刻字做招牌。第三乐章回响时，他可能刻的是“今日特价菜——干椒肥肠”，伴随横笛协奏曲，刻的是“泡脚48元／一个钟”。

熟人都觉得他可笑，一个小刻字店，还当成圣殿了，成天放那些个破玩意儿，放些流行歌曲多好，客人听着带劲。

我买音响时曾咨询过他，他本一脸生意人的谨慎和紧张，聊到，神色则不由得骄傲起来，像音乐大师们是他家常出入的街坊，谁的音乐绷得紧，谁的音乐松弛，他都有数。不谈这些时，他矬下去，一个潦倒操劳的小老板。

圣诞夜的

圣诞节，灯光迷离的舞厅。她在台上表演民族舞，一支歌颂母爱的曲子，澎湃似海，情深断肠——这歌，实在与圣诞夜的狂欢气氛不搭，可她跳得投入，仿佛，她的白发老母正在春露秋霜、寒来暑往的村口张望。

台下嘈切，观众等待抽奖。

舞蹈在她下腰伏地的动作中结束。老实说，她跳得不很专业，可真挚、朴素。光影中。是位相貌与身段皆平常的女子，没有通常舞蹈演员的光艳。

有人送来茶水，抬头，是她换上了的蓝花布衫。

舞厅是熟人开的，问起，说当服务生招来的，但她喜欢跳舞，有时上去客串一下，可省点儿舞蹈艺员的成本。

她端茶水的样子，平静，安于自己的双重角色。或许只当音乐响起时，她才知道自己内心如何瞬间转换，像一切有梦的人听闻梦的召唤，那种将要浸染于中的惊喜，潮水一般涌来。

要开奖了!人语沸扬。她在吧台旁，被阴影遮住了脸。

(欧阳阔摘自2010年8月13日

《新华日报》，全景图)（字数:169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