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儒雅、平静,眉宇间透射着睿智与勃勃英气而面容异常清秀的老人,像夜空中突然陨落的一颗闪烁的流星,划过了自己生命之源灼灼灿然的火光,却把亮色留给了这个他深爱着的、刚从沉沉幽梦与混沌中醒来了的村庄。这个老人—他
一个儒雅、平静,眉宇间透射着睿智与勃勃英气而面容异常清秀的老人,像夜空中突然陨落的一颗闪烁的流星,划过了自己生命之源灼灼灿然的火光,却把亮色留给了这个他深爱着的、刚从沉沉幽梦与混沌中醒来了的村庄。这个老人—他是一个辛勤执著的播火者、一个布道者,也是的文化使者和启蒙人。
他已经离世48载,一生经历过兵燹、贫困、灾难及无数人生的坎坷。青年时做过乡村塾师,靠挑灯自学完成了《本草纲目》等大量医书的工笔柳体抄写,成长为方圆数百里的一代名医;曾经医治好过无数无钱治病的乡亲;担任过建国初期区医院院长;而又因医德高尚、书法俊秀而享誉一方。这位音容笑貌已经被他人无法记起的至善至爱的老人—王序春,不幸于51岁时因劳累过度而去世。至今,他睿智而慈祥的光环还笼罩在长大而成熟了的上空,还被他的学生和村人说起并深深地怀念。
让我们将倒流的时光回放:
镜头一:1958年早春的一个黎明,在距离上官区政府约六里路的一个弯曲的小路旁,倒下一个年近半百的人,随行的自行车也满身泥土地摔歪在一边。此人是昨夜去蓝旗屯村出诊回来的路上,因长期饥饿的折磨而无力倒下的。
从午夜到天亮,他已经昏睡在地上整整七八个小时了。是过路的一个熟人认出了他们的医生,忙不迭地招呼人们把他抬到了医院。待神志清醒后,他说:夜里病人家属慌慌张张跑来,说病人很难受,他就披星戴月地急急忙忙出诊了。待病人稳定了,已经是深夜时分,他则像往常一样谢绝了病人家属的晚餐。
那年月家家户户口粮奇缺,他不忍心去吃上一口人家给他着意准备的那一份。而他也把自己的大部分口粮贴补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自己却忍饥挨饿,腿部都浮肿了……
镜头二:1938年,在北中原这个偏僻的小小乡村,年轻的王序春一手捧着《康熙字典》,一手拿《千字文》给村里他苦口婆心招募来的学生们上课。在别的村上私塾,私塾先生是会用戒尺打板子的,而这里的先生却笑容可掬。先生说,我也是学生,边学边教你们。原来自己从来就没钱进过学堂,是靠严酷的头悬梁锥刺骨精神,硬啃着字典一字一字鞭策自学的。可学生们说,真聪明,刚开始写的字还让我们发笑,歪歪扭扭的,后来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书法家了,县城里的店铺匾额大多是他们跑几十里路恭恭敬敬来请老师写的。
老师30岁那年边教学边自学中医,那是从古城开封谋生几年回来之后。又请来了医学高手段明敬为师。不久,自己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医师。老师那真是看一个(病人)好一个啊!老师屡次给学生的格言也是朴素的:穷人吃药,富人拿钱。新中国成立,医德高洁的老师被推举成了八区卫生协会主任。
老师还自画图纸,自己发明设计了一台脚蹬齿轮纺花车。老师自学木匠,活干得很精到,老师真是神了……
镜头三:“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在一个农家小院里,年幼懵懂的女儿跟着父亲朗朗上口地背诵着《木兰辞》,接受着学前教育。父亲说,人活着就要有知识,这样在人前才能“称不欺两,慧眼识真 ”。古人云: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从前有弟兄两个,弟弟是读书人,是大老粗。说的无论什么,足不出户的弟弟全然都知道。有一次,从很远的地方归来,手里拿了一枚鸟蛋,是四方形的,心想这一次必定难倒弟弟了。弟弟拿在手里一看,随即口诵“丁郎丁郎,繁蛋四方,灵芝草搭窝,住在海当阳。”哥哥大惊,他果然是从海中小岛上捡到的,只是哥哥不认识灵芝草,只取了鸟蛋,遂后悔不迭。这下哥哥知道了读书的重要了,从此也发愤读书勤学,也中了功名。这个来自野史或已无从考证的故事,却深深地印在了女儿温暖的记忆里,而父亲在漫长的冬夜与酷暑的盛夏秉灯研读的背影,犹如启明星一样无数次地燃亮了女儿甜甜的梦。
而那位点燃知识圣火的年轻父亲正是王序春,女儿就是后来成长为优秀国家干部,多次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与嘉奖的王兰香。
镜头四:在老宅堂屋大门上方的天窗上,叠摞着发黄了的、一捆捆宣纸工笔抄写的线装医学书籍,是序春老人年轻时的手迹,工工整整地装订在一起,跟当年官方的石印刊刻版本相似。只是那俊秀飘逸的字迹,其中笔走龙蛇的《汤头歌》、《脉学》、《处方集锦》等,又有超越石印刊刻版本的灵动、随意与大气。书籍的不在了,而亲手工笔抄写的线装本还在,上面布满了的手纹和气息,书面在流逝的岁月中郁郁蒙尘已久,而我分明看到了主人书写时紧蹙眉头思索而悠然跳荡的思绪。它们完全可以与柳体字帖及张旭狂草相媲美,这又分明印证了主人当年翩翩的儒雅风度与伏卷勉思。
抚摸着时光相隔五十多年的那一行行字字珠玑、矫健如游蛇般温润的文字,你难以想象,那是在生活极度困顿中的漫漫长夜,万籁俱寂中,青灯相伴灵感迸发的生命火花,也是在极其简陋、破旧的农舍里产生的奇迹!
可惜它们在“文革”期间大部分已经化为灰烬,只留下少数在今天被家人珍存。
还有……已无须赘述……
48年过去,当年的小树已经长成参天巨木,当年凋敝灰暗的村庄已矗立起了一栋栋洁净明亮的瓦舍;一岁一枯荣的小草在风中拉挽着手臂,渲染着祥和的、照耀四方的太阳热烈与温暖的光晕。小村在长大,小村人的脸上充满了金色阳光般的亮色,小村人的足迹也踩踏着《诗经·卫风》骤起的边沿,已寻寻觅觅地走遍了天涯,走出了国门。前方还远,脚下的路还在继续向外延伸,犹如小村蓬勃的思绪;而曾经接受过文化濡染的小村与后生,是会有自己的记忆的。
而此刻,小村南面不远处,安睡在大地温暖怀抱里,坟头上布满青青与碧绿蔓草的那个老人是幸福的。温暖如金箔一样的阳光就是他浅浅的微笑。漫野里,已近初秋的庄稼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犹如安息沉睡中的王序春老人已近半个世纪的甜甜的梦……
(刘涛摘自《散文百家》
2008年第11期,季平图)
(作者: 字数:24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