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幼儿园的庭院一角,孩子们在那里种了几根丝瓜,几棵西红柿。当我在这个傍晚忽然发现它们时,丝瓜已然开花,西红柿也挂了果,只是还很小,只有初生的青李子那么大。 这个园子里种满了各色各样的
电视台幼儿园的庭院一角,孩子们在那里种了几根丝瓜,几棵。当我在这个傍晚忽然发现它们时,丝瓜已然开花,也挂了果,只是还很小,只有初生的青李子那么大。
这个园子里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卉,其中不乏名花异草。但孩子们却在这里种下了这些瓜菜。可见老师们是满有智慧的。哪些只是生活的点缀——不管它看起来多么尊贵,而哪些才是生活的必需——不管它看起来多么卑微。如果要认识尊贵,最好先认识卑微。这是一个人应该在幼儿园里就明白的道理吧。
所以相对于那些名贵的花草,这些普通的瓜菜更让我欢喜。我不由自主地喜爱它们。看它们在风中摇摆的样子,听它们的声音,闻它们的气味,感受它们朴素的外表下所蕴涵的美意。我真的有一种由衷的感动,仿佛它们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是我相濡以沫的伴侣和爱人。
庭院的篱笆上,开满了粉红的月季花。但在这个寥落的傍晚,是它们——是这几根丝瓜和,而不是这蓬勃的月季,让我体味到活着的温暖、和煦与安宁,让我感到踏实,更让我领会到什么叫“相濡以沫”——人与万物的,人与众生的。
唉,与其说我和谁谁相濡以沫,还真不如说我和西红柿、黄瓜、胡萝卜、小白菜相濡以沫呢!一个人没了谁谁可以活下去,但若没了这些蔬菜瓜果,他将如何活下去呢?所以,说人和人相濡以沫,还真不如说人和万物相濡以沫,人和众生相濡以沫呢!
这个倏忽之间来临的想法,使我突然对这些普普通通的瓜菜生出了无限的怜惜与感激。怜惜是因为它们如此寻常,卑微;感激是因为遽然发现,原来这寻常卑微之物,才是与我联系最紧密的生命哪。我常常感到孤独,孤独感几乎是我的人生里一道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深邃而凛然。但,活在世上,怎么可能始终是你独自一人,在孤立地面对生死呢?即便没有亲人和朋友,但万物却总是陪着你,和你相濡以沫;众生却总是陪着你,和你相濡以沫。
你没听见清晨的那一声鸟鸣吗?你没看见傍晚的那一朵云霞吗?还有草上的露珠,寂夜的星星,一阵意外的清香,一个陌生的笑靥。还有那,一直过去从不停顿的:我们的年岁与春夏秋冬。它们什么时候离弃过你?漠视你的寂寞,把你孤零零地丢在路边,撇下你独自一人呢?
所以,一切都应该包含在“生命与爱”这几个字中。这几个字就是世界,就是宇宙。万物都在其中生育、生长、生息,都在其中欢呼、欢跃、欢腾。在这个宇宙里,一切的愤怒与仇恨,怨怪与恐惧,都会被温柔地挪走,只留下和平与自由,生长与开放,喜悦与圆满。
唉,如果人类真的能够真切地体认到:我们活着,一直活着,其实是因为,只是因为,有万物与我们相濡以沫呢。那么,人类就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停止对这个星球的蹂躏了。因为,她是你的爱人和伴侣,不是你的奴婢和仆人。你爱她,不是从你的需要出发,而是从你的爱出发。
所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对那些多年来喂养过我的丝瓜、西红柿、胡萝卜、小白菜,说一声谢谢呢?是不是应该对那个南瓜、那个红薯、那个土豆,说一声谢谢呢?是不是应该对那一粒大米和那一把白面,说一声谢谢呢?最后,我是不是应该向天下万物以及宇宙众生,由衷地,说一声谢谢呢?
其实,不是我们与万物相濡以沫,而是万物与我们相濡以沫呢。
石雪//摘自2010年3月31日《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