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几次提起一则笑话,笑点在于,是真人真事。 两个月前早报网上转载的台湾新闻,一“政务委员”自陈,儿子和同学合作完成电脑动画作业,成绩拿F,原来他们画出来的公鸡有六只脚。但事实是,年轻人并非
近来几次提起一则笑话,笑点在于,是真人真事。
两个月前早报网上转载的台湾新闻,一“政务委员”自陈,儿子和同学合作完成电脑动画作业,成绩拿F,原来他们画出来的公鸡有六只脚。但事实是,年轻人并非凭空臆想:儿子的同学坚持,超市里卖的鸡腿都是一包六只,所以他们认定,鸡应该是六只脚的动物。
鸡该长什么样,早在九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就有一个新加坡小女孩让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比我想象的要成问题得多。
小女孩读小学,我给她上补习。有一门功课是“科学”,内容包括物理、化学和生物学的基本常识,有一道连线题,是把左侧的几种动物如狮子、兔子和鸡,与右侧对应的食物连起来。我记得我纠正她的错:兔子应该吃草,虫是鸡吃才对。她扬起脸问:“为什么是兔子吃草、鸡吃虫呢?让兔子吃虫、鸡吃草,不可以吗?”
这个问题令我印象深刻:我被问得目瞪口呆,答不上来。
小姑娘此时叹了口气:“其实,我学这一课以前,都不知道鸡是长毛的,还有漂亮的尾羽!”
“那……你以前觉得鸡长什么样子?”
“就是超市里卖的那样,光溜溜的,雪白的,缩成一团,在保鲜膜里。”她一边说,一边脸上露出发觉上当受骗,半是无奈半是无解的神情。这个拘在小小的房间里,趴在键盘上长大的城市小孩,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法想象,超市与自然之间,竟有这样大的差别。
上月在《纽约时报》上读到一篇文章,《网络空间的孩子》。作者的女儿刚两岁,牙牙学语,有一天脱口而出两个单词让老爸吃了一惊:“爸爸的书”,她宣布,手里举着Kindle——而Kindle的主人还在为电子阅读器能不能被称为“书”陷入内心纠结。另一天,他送给四岁的侄女一台电子仓鼠宠物,刚开始解释,这不过是个“robot”,只要掌握一些游戏技巧……小侄女正色奉告:“这不是机器。这是一只宠物。”
我和我的下一代,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对他们来说,在网络聊天窗口里输入字节,和周末去朋友家聚会几乎没有分别。更确切地说,同是年轻人,相隔三四岁,便足以相隔一个世界。80后的一代是Net Generation,他们的弟弟妹妹、90后的一代则属于iGeneration。Net Generation还依恋电视机和移动电话,iGeneration则毫不费力就将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都移植到虚拟的空间。结论颇耸人听闻:依i世代的标准,20岁以上的人已经老掉牙。
我这么个挂在20岁尾巴上的老掉牙,几周前在时代广场一家三维IMAX影院里看《阿凡达》的时候,突然这些片段思绪,一齐涌上脑际。身边年龄相仿的朋友们一致认为,《阿凡达》情节固然陈腔滥调,特效还是值得一看,然而这种对情节和效果、对故事现实和感官体验的两分法,换作iGeneration看来,或许已属于过时的偏执?
这部电影史上最昂贵的作品让我怦然心动的一幕,是负伤的女科学家被放在神树下,部落求告神树的力量,让她借阿凡达的躯体起死回生。荧幕上的群祷庄严瑰丽,荧幕下的仰望凝神屏息,在那一刻,未来的影院化作古老的祭坛,超现实的幻境让现实的信仰得以搬演,台上台下都是一场仪式:影片里的部落膜拜万物有灵,影片外的人潮笃信虚拟即存在。研究视觉艺术的学者Lev Manovich断言,如果说神庙是希腊罗马时代创造力的瑰宝,大教堂是中世纪艺术的巅峰,那么21世纪最辉煌的构建并不在现实世界,而在令人叹为观止的虚拟世界。
六只脚的鸡,在另一个世界里雀跃奔跑,那个世界属于21世纪的能工巧匠。然而也许有一天,他们中间会冒出一声怯怯的质询:“为什么是兔子吃草、鸡吃虫呢?”
岳亮//摘自2010年2月8日《联合早报》,
李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