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的人,你可愿意与我去拍一张黑白照片?
写真集流行了那么多年,从华丽风走到田园派,有实力的都去马尔代夫潜水拍,想象力纵横的索性彩绘裸拍。但我最爱看的,还是偶尔会遇见的黑白照片,在老房子的墙壁上,长辈的厚厚影集里,报刊上怀旧版的浮光掠影里。常常是结婚照,两个羞涩的年轻人,坐得不远不近,仿佛能听见五十年前的摄影师,大着嗓门热心地说:“头靠近一些,手……”勇敢的他,终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明明是小照相馆,背后却是假的浩瀚大江或者山水园林,旁边粗楷写着“某某同志与某某同志新婚留念”。
那时的天空特别蓝,污染还不是话题,烟囱被当做社会主义建设的标杆,炊烟是乡村生活的田园诗。蓝莹莹的天之前是清凌凌的水,之后是刘巧儿在唱:“我爱他,能劳动,会生产……”这爱说得好嘹亮好高调,我们终于从千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里解放,然后去看山楂树。在秋天结好多殷红的果。
清明时分,去公墓看望我的父亲,他的邻居是一对夫妻合葬墓,碑上的照片,就是黑白结婚照。我用力阅读他们曾经年轻的脸,又心算他们的生逝年:当他们遇见,还这么年轻,才是“我们俩”,渐渐地变成“我们仨”“咱四个”……一大家子,都是写在墓碑上的“孝子”“贤孙”。他先走,那时她也已经很老了,内心想来也平静,是的,没几年,他们又在天愿作比翼鸟了。我不知道他们的日子有没有大起大落,他们是知识分子还是普通工农,他们听没听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只以亲身实践。
我的父母一毕业就结婚了,随即双双去远方的小城安家落户。没钱,没时间,天下大乱,他们没来得及拍一张结婚照。到流行补拍结婚照时,父亲已经离开了我们。有人说:人生憾事已经太多,再多百十件又如何?但,为什么是这件?我只记得他们单纯的幸福,用我妈的话说来就是:一间房是过,两间房也是过,要不然,搭棚子也能过。
没有照片佐证,我的记忆淡淡地泛着黄:母亲在阳台上种的水晶莲、地雷花、吊兰……似乎引种的唯一原则就是易活不爱死。父亲总在修自行车,满地零件,一盆油污的水,他补个胎也全神贯注。隔一段日子,要借三轮车买蜂窝煤,上坡的时候,他们一个推一个拉,我们三姐妹是三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小萝卜头,在车旁以蚊力友情相助。有那么多在时间里穿越来回的照相师傅,有没有哪一个能帮我为他们、为我们全家,拍一张黑白照片?
生命恒久是棋局,曾经,我的父母、祖父母,下得很认真:不作弊、不考虑事前的赌注、事后的奖金,没有黑哨、没有莫名其妙的棋评员……他们只以诚意来对待那些注定的风风雨雨。谁能秤前甘袖手,只为黑白太分明。
科技飞奔,人心比科技还奔得一往无前。那样明净的日子还会出现吗?我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怀旧与意淫吗?有可能。忍不住还是想问:我爱的人,你可愿意与我去拍一张黑白照片?
编辑 张金余
© 版权声明
版权申明: 本页内容所含的文字、图片和音视频均转载自网络,转载的目的在于分享传递更多知识信息,并不代表本站赞同文章的观点和对文章的真实性负责。如其他媒体、网站或个人转载使用,请与著作权人联系,并自负法律责任。做为非盈利性个人网站,站长没能力也没权力承担任何经济及法律责任。如若本站的文章侵犯了你的相关权益,请联系站长删除或修正。谢谢。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