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不爱的谜题:我爱你,但不能跟你在一起?

一宿谈着痛心的话题,那是我最守不住的秘密:一切都跟爱与不爱有关。

“我爱你”这三个字,在由衷地感激、赞叹、关怀时被吐露出来,展现出内心最完美纯净的本质──正是一种毫无犹疑敞开自己并做出承诺的心量。这个自我完全敞开的时刻,将引领我们无比贴近天赋的完美。而发自内心那种热情灿烂的承诺是无懈可击的,如同太阳,能为万物带来生机、滋养人性。

爱与不爱的谜题


然而奇怪的是,尽管我们曾经瞥见人心中有着纯洁而光明的爱,却难以在我们周遭的世界体现出来,尤其是在碰上我们最在乎的──“人我关系”。的确,在今日,对许多人来说,对爱情关系下注,既叫人心惊肉跳、又注定带来巨大痛苦,蹂躏我们的情绪。

我们这个迷恋性与浪漫情史的文化,若刮去表层,将让许多人感觉幻灭,就像流行歌曲中唱的,觉得“爱情逊毙了。”又如我工作坊的一位年轻女子所言:“如果爱是伟大的,为什么经营一份感情关系会那么难?别再叫我要打开心灵,我的心已经打得太开,我可不要一再受伤了。”

所以,爱的完美真相伴随着另一个更棘手的事实──充满缺陷、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我们触目尽是巨大的挫折感、悲伤与愤怒。前一分钟你还感受到心中的爱,觉得敞开、关怀与契合,但下一分钟,在你还没回过神来时,却已经和所爱的人卷入了冲突或误解,结果竟是沟通无门,翻脸无情。

纵使我们的爱是发自内心且真真实实,似乎也无法经常在人际关系中全然、完美地展开。“我爱你,但我不能跟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是最经典的对话,描绘出我们心中纯洁的爱与纠结的人际关系间的痛苦鸿沟。这个落差突显了一个令人抓狂的谜团,正如D.H.劳伦斯(D.H.Lawrance)说的,我们每个人必须“去解答,不然就会被撕成碎片”。

这一则谜题往往乔装成多种面目出现。即使爱一而再、再而三来临,大部分人还是觉得缺乏爱,好比在丰衣足食的国度中挨饥受饿;爱能带来巨大的喜悦,爱情生涯却带来最大的痛苦;虽然没有比内心的温暖更简单、更直接的事了,然而“叫一个人去爱另一个人,是我们最艰钜的任务”,诗人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如是说。就某种意义来说,爱可以征服一切,然而,战争却在国际事务中扮演主控的角色。

孤独和匮乏的感觉折磨着许多人,这并不是由于爱的补给不足,因为你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爱,只是面目不同:你遇见别人时交换的每一朵微笑、大部分的话语和眼神,多多少少总含有一些爱的成份,以兴趣、感激、体谅、温馨或慈善的形式流露出来。将每天你和别人这种交流汇总起来,你会看到一种交互契入的流动维系着你的生命,这就表示爱在运作。诗人里尔克说:“世上除了爱,没有别的力量。”

但是,如果爱是地球上最伟大且维系生命的力量 ──就某种意义而言,它当然是的──那为什么爱所射出的光热还没能驱走这席卷世界的黑暗,将地球转化得更为美好?为什么爱那么难渗入浓密错综的人际关系之中?如果爱是快乐和喜悦最大的源头,为什么向爱完全敞开、让爱统理我们的生命有那么难?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在人际关系中觉醒,如何拥抱并处理人际关系的挑战,视其为个人转化和性灵觉醒的契机。人际关系问题的根本成因:“所有人际问题之母”──用我们负伤的人际关系去回爱它自己。

“无爱感”魔咒:害怕没人爱的多种面目


坊间有上百种书籍谈到各种修复人际关系的方法,有些技巧的确有用,但到某个地步,大部分修补技巧就像石灰补墙,涂抹上去又剥落了,因为它们没谈到所有人际冲突和误解的根源:

无论是配偶、家人、朋友、同事、大至世界上不同的种族之间,所有人际关系中棘手的问题都可追溯到我所谓的“无爱感”── 一种深植大部分人心中的疑虑:深怕我们的真实面目没人爱、也不值得爱。由于这种根深柢固的不安全感,我们难以信任自己、信任别人、信任生命。

如果我们不知道我们天生就被爱着,也值得爱,就不能尽情付出爱、接受爱,这是产生人际冲突以及常见的大小纠葛之致命伤。难以信任他人、害怕被利用或遭拒、隐匿嫉妒或怀恨的情绪、因防卫而阻挠、争论或证明我们是对的、容易受伤、容易被冒犯、怪别人造成我们的痛苦──这只是我们怕没人爱或不值得爱,自然呈现的几种面目。

“无爱感”往往表现在我们以为遭受轻蔑或糟蹋时,怒气突然一飞冲天,如同饱含猜疑和憎恶的水库,只等着泄洪,一丁点小事也会误开闸门,即使关怀和慈悲的人们,内心也藏有不少“无爱感”和理直气壮的怨气,在某些情况下可以一触即发。有些夫妻爆发较早,几次口角下来,便搞砸了正在萌芽的关系;另一些夫妻,婚姻看起来颇为美满,“无爱感”一时尚未宣泄,直到有一天,一方或双方忽然醒转过来,发现对方眼中并没有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相处多年的夫妻说出“我知道老公爱我,但不知怎的,我就是感受不到被爱”并非少见。

有时“无爱感”也表现在不停的斗嘴和斗气,好像双方老找理由来生气:“你为什么不多爱我一点?”举例来说,我辅导过一对夫妻,他们形容以下的事件可以赌一星期的气:太太替先生沏茶,先生气她在茶里加牛奶:“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替我搁牛奶、我喜欢把茶先多泡一下吗?”要了解何以如此小事便能掀起轩然大波,就得去找出她的行为对他宣示的意义:在先生眼中,这又再一次显示她的步调没有跟他个人和他的需要一致──从他母亲算起,他生命中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对太太而言,即使帮他泡茶这种小事都会受到责难和怨怼,则又一次显示不管她做什么,都永远无法赢得他的爱。

在这种芝麻绿豆小事之下,潜藏着多年来未受关怀、不被感激的痛苦,双方又再一次照本演出。人对“无爱感”执迷不悟、绝不妥协,引起我这个执业心理治疗师的兴趣。尽管许多证据显示事情其实刚好相反(即使我们生命中有很多人真的爱我们),尽管经过多少年心理治疗或灵修,这种感觉就是在心性中挥之不去。

更糟的是,只要有爱在场,这种“无爱感”就能抵制、蔑视、破坏;我们即使有人爱,也总是不理想──不够多、不够好、不是我们要的那种;我们就是不能相信我们真有人爱也值得爱。这“无爱感”──预设他人绝不会欢迎我们或接纳我们──叫我们不假辞色,拒绝让爱进入生命,纵使爱明明可以让我们挣脱出“无爱感”的掌心。

于是,曼肯(H.L.Mencken)以挖苦的黑色幽默夸张地写道:“生命有两种选择,保持单身,过得惨兮兮;或者结婚,希望自己死掉算了。”在人际关系工作坊念出这段话,总会赢得响亮的笑声,人们听到有人一语道破这进退失据的共同困局,都松了一口气。在无爱的魔咒下,独居不免凄惨,因为觉得少了什么,像是被人遗弃了;但婚姻也不能药到病除,因为与人共住会增强缺爱的感觉,更加恐怖。

我们这些心碎的人儿如何才能愈合世代相传的爱的创伤,从充满口角争执的世界中挣脱出来?这是人生──无论个人或群体──最重要的课题。

爱的本质与意义


爱可以定义得非常简单:一种“开放”和“温暖”的强力组合,叫人真正去接触,将喜悦带进生命并心怀感恩,自足于自己、他人和生命本身。

开放:心中纯洁而且无条件的肯定,是爱的本质,温暖则是爱的基本表现方式,从这个肯定自然延伸出来──想要探伸出去并且接触、契入、滋养我们所爱,如果爱的开放性像清朗无云的天空,它的温暖就像自天空直射而下的阳光,放射出七彩光谱,诸如:热情、喜悦、接触、共享、仁慈、关怀、谅解、服务、奉献、献身。

圣人和神秘主义者说,爱是我们的组成要素;我们依温暖和开放形塑而成。我们不需要成圣才能理解这回事,只须诚实看看是什么使生命充满价值。一旦爱在我们内在活起来、动起来,无论外在环境如何,我们的生命无疑是正中靶心、充满意义。我们觉得连上了线,连系上了比小我更加开阔的境界,卸下了肩头隔绝和疏离的担子,充满着平静和美好;当爱缺席的时候,即使身处顺境,我们仍觉得悲哀、不对劲、失落,也找不到喜悦,易成虚无、焦虑、绝望的爪下猎物。

这简单的道理也为神经科学的研究所肯定,和他人的联系会影响健康发展和大脑作用、内分泌和免疫系统、情绪平衡。总之,爱是维系生命、让生命运作的力量,用印度圣哲尼萨伽达塔(Nisargadatta Maharaji)的话来说则是:“生命是爱,爱是生命。”

女性通常认识爱在一切事物中的核心地位,男性则比较不愿意承认这点,“请别把什么事都归到这里来。”我能听到很多男性读者发出不平之鸣了:“感受被爱?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试想一下,畅销书的作家、赢得选举的政治家、获得升迁或赢得合约的企业家,都很满意自己,这不外是因为有些许爱流过来,以认可、赞美、感谢的形式表现出来,即使一位意外在股市获利的交易商也会觉得上帝在对他微笑哩。

基本上,大部分我们努力以赴的事──安全感、成功、财富、地位、权力、赏识、认可、赞美──都是为了填补内在的空洞,与爱失散才形成的空洞。这些替代性的满足感不过是我们想要间接赢得爱的手段,并不能真正滋养我们,因为它们并未带给我们真实的东西,从这点来看,它们有如垃圾食品,不但不能滋养我们,反而加深了内在的饥渴,驱策我们像天竺鼠跑上追求成功的旋转轮,拚命想去赢得一些叫人能满足的奖励。

既然爱对于“我的定位”(who I am)如此重要,为什么我们常常觉得和爱隔得远远的?各种灵修传统对于人们为什么彼此交恶、世界为什么一团糟的问题,提出种种不同的解释,像无明、恶业、原罪、自我中心、或者不明了爱即是天性。但,这种折磨究竟来自何处?

心的创伤:关闭让爱进入的心门


如果我们诚实向内注视,可能会发现心的周围有一圈防护层,有些人是厚厚的、穿不透的拒马或刺栏,有些人则是较薄、较微细、感受威胁时会表现出来的护卫或退缩行为,没有比我们以上讨论过的疑虑(没人会爱、会接受真实的我)更能引发这种威胁感了。我们常麻痹或关闭心灵,只不过想逃避这种痛苦。

如果我们不知道真实的我就值得爱,便无法对爱赋以信任,这导致我们背弃生命,怀疑生命的慈悲,我们也许会告诉自己:这世上找不到爱,但更深层的真相是:我们不信任爱,以致难以打开胸怀,让爱完全进入心门,这样我们便切断与自己内心的连系,加深缺爱的感觉。

与爱断了线,常常是由于在家庭中得不到全然的接纳──无论是被漠视、无人与之同调、或受虐,我们若没有感到被爱的手臂密实环绕,就会堕入恐惧的魔掌。不恰当的爱和养育,直接影响孩子敏感的神经系统,造成某种程度的震撼或创伤,影响一辈子。

有时候,被爱斫伤、与爱分离的感觉,会用比较微妙的形式表现出来。有些父母看起来很爱子女,但他们暗地里或不自觉地用控制或操纵的方式来施予爱,不然就从不视孩子为不同于自己的个体或另一位独立存在的人,这样一来,孩子可能会感觉爱是靠自己某些特质赢来,而不是以真实面目得来,他们为了取悦父母并跻身于这样的境地,他们视爱为外在的东西,必须具备某些标准方能得到。

孩子天生懂得努力保护自己,避免不恰当的爱所造成的痛苦,他们于是学着退缩或关闭,以远离痛苦的源头,心理学的术语叫“解离”(dissociation)。“解离”就是内心拒绝痛苦、敏感疮疤、爱的需要、爱的匮乏,所产生的悲伤和怒气,并掉头走避,这同时也拒绝了我们的身体,因为身体是感受之所在。

这是儿童各种防卫行为中最基本、最有效的一环,但它有一个大弊病:它压缩并关闭了身体上两个主要区域的进口:腹部的生命中枢──欲求能量、性爱、生命力、直观认知的源头,以及心灵中枢──对爱反应,感觉最深之处。我们若排拒缺爱的痛苦,便阻挡了爱流入身体,无法吸收营养使生命旺盛,从而切断了我们与生命的连系。

于是我们就把自己置于一个奇异而痛苦的两难之境,一方面对爱饥渴,不由自主,另一方面却因为不信任爱而抗拒爱、拒绝对它全然开放。

这整个模式──因为不知道真实的我就能得到爱,接着为了防止痛苦而令心麻木,结果阻挡了爱流入并贯穿我们──这就是心的创伤,虽然这道爱的伤口从童年的因缘而来,随着时间,它成为更大的灵性问题──与我们爱的开放本性失去连系。

这个人类的普世创伤,在个人身体上,表现出空虚、焦虑、创伤或忧郁;在人我关系上,则显现出缺爱的感觉,以及随之而来的不安全感、警戒防护、不信任、和怨恨。所有人我关系的问题都从这里产生。

爱和心的伤口总是手牵手出现,如光影随形,无论我们爱一个人多深,我们还是难以长期克服惧怕和不信任感,的确,另外一个人把我们点得愈亮,心的创伤愈容易现出阴影,愈发显眼。只要冲突、误解、失望一生起,不安全感便从心的幽暗角落涌出,轻声地对我们说:“瞧,根本没人爱你。”

在集体的层次,人类性灵上的深度创伤,使整个世界为争斗、压力、异议所毁坏,每一层次的社群和社会组织──地球上的婚姻、家庭、学校、教会、公司、国家──都脱序、对立,这个世界上最严重的疾病──战争、贫穷、经济不公义、生态恶化──都源于我们不能相互信任、尊重差异、相敬以礼的对话、寻求双向的了解。

所以,这世界上所有的美丽和恐怖都系出同门:有爱?还是没有爱?唯一的创伤就是感受不到被爱,打心底这样认定,这使我们残疾、凋萎、退缩。除了少数生化失调、神经疾病之外,名为DSM的心理创伤的诊断手册不妨这样定义:“当人们不知道他们有人爱,而感受到、表现出的种种悲惨状态。”所有对己对人的憎恨;所有的恐惧、自我中心、沟通问题、性的不安全感;世界上所有的病状、神经衰弱症、毁灭性行为;整个历史血腥残酷的恶梦,都指向一个简单的事实:因为不知道我们有人爱,也值得爱,我们的心变得冷酷,人类生命的许多悲剧就打从这里开始。

人们若不知道他们被爱着,性灵上就形成一个冰冷的黑洞,他们开始相信,自己不具意义、不重要、不美丽、不良善,这冰冷的恐惧之地就是各种恐怖攻击生起之处──不只是炸弹爆炸,还有我们内心和人际关系中的各种情绪性攻击。

外在的恐怖行为不过是内在的恐怖心理的外显症状,当人们感觉得不到爱、被糟蹋,便要找人来责怪、出气。虽然一般认为战事和恐怖主义是政治议题,实际上,有爱在体内畅流无碍的人是不会扔炸弹的。恐怖主义是与爱失联的症状,全世界都染上了这个病 ,跟战争一样。

除非我们治愈世代相传的“无爱感”来清除这个瘟疫,否则这地球上司空见惯的恐惧和恐怖事件将永远不能消除,“对抗恐怖主义的战争”是一个矛盾修饰语、子虚乌有之事,因为战争不可能消除恐怖主义,只会制造更多恐怖,我们只有处于爱的环境,才会真正觉得安全,无惧攻击。W.H.奥登(W.H.Auden)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在诗中这么写着:“我们必须相爱,不然会死。”

有些人可能会认为将爱的真理带入战争、恐怖主义等政治议题,未免天真、不切实际,当然,战争、种族冲突、社会不公义需要以政治手段解决,另一方面看,各方缺乏衷心的关切和尊重,终究不能成事,反而会引发新的冲突。

宗教、社会领袖人士都懂得好战是与爱分离的病症,因此经常强调要解决问题,爱是个中关键。举例来说,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 Jr.)认识到怨恨促使战争发生,疾呼唯爱能治愈斯疾:“世界上的人们早晚必须找到和平共处之道……,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从人类冲突中进化出一种拒绝复仇、侵略、报复的方法。这种方法的基础就是爱。”

这是神圣的情操,但人类如何实际戒除对暴力的瘾、停止对爱的嘲讽?战争由怨气而来,这怨气又由爱的创伤而来──于是我们责难他人,拿他人出气。   文/约翰.威尔伍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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