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坟

我没有想到，在这茫茫无际、没有丝毫生命信息的戈壁滩上能遇到他。他是我在电视上经常见到的县官儿。他身躯高大，眉心有颗痣，白面糊糊脸，一双爱用目光给女人洗脸的小不点眼睛。一点没错，肯定是他，尽管他现在的样子狼狈不堪。

　　“我掉在这冰窟窿里，死了就死了，丝毫没有牵挂，你咋也跟着来见阎王？”我一边把他拉起来一边问。他艰难地抬起头，没精打采地看看我，什么也不说，活像一头肚子饿扁了的驴。

　　夜半时分，天上下起了大雪。那雪是一块块地往下落的，你根本就没法躲藏。我早已意识到，不可能再活着走出戈壁，可是仅存的生命意识仍不由自主地让我的脚不停地挣扎。我拼命地把那些雪块踩在脚下，顺便还把他拉起来和自己一起在雪上长高。

　　到天明时分，雪块就把我们从冰窟窿中“抬”了出来。我累得浑身冒汗，而他却成了手脚不会动弹的僵人。我也不知为什么要拼命地救他，我竟然把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毛皮大衣裹在他的身上。

　　不一会儿我就要冻僵了，而在毛皮大衣的包裹下他竟然会说话，手也会动了。我见他那对小眼里有一颗泪珠出来，一刹那就成了冰球。他好像用上吃奶的力气才捏紧了我的手，而后断断续续地对我说：

　　“兄弟，如果你能活下来，请帮我去、去自首……”我当时听到这话很是惊讶！

　　“什么！替你去自首！”

　　“唉！我是顶替一个叫王卫国的二等残疾退役军人参加工作的。我父亲当年是民政局长，把他的档案改成了我的名字。要不然我不会当上这个县官，也不会当上潜逃犯。”

　　“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兄弟，你知道吗，就是我顶了他的指标，才把他这个功臣给坑苦了啊！他多年上访告状，上级都批示下面解决。我的父亲就是下面解决问题的领导啊，他告到现在仍然没有告出名堂。后来我听说，他说好的媳妇退了，父母有病没钱治也相继死了，就只剩下他孤残一人还在上访告状，我他妈的不是人啊……”

　　他激动地想打自己的脸，可是他的手只能稍微动一动。“你记着，我当上县官儿后，利用职权收受礼金，造成23项国家项目工程成为豆腐渣。洛河大桥塌了死伤11人，罗湾水库大坝垮了，造成下游上百人死亡，上亿元财产损失……”

　　他的话使我心里一阵阵地发紧。

　　“人到死时才忽然明白金钱地位原来什么都不是，你要能活着……活着……一定替我……去……去自首。我父亲改的档案就在我的办公桌里……”

　　他说到这里时，已经不行了。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要是死了，我的事情可咋办！”

　　因而，我就赶紧咬着他的耳朵大声喊：“你知道吗！我就是那个王卫国，你狗日的万万不能死啊！你要死了老子的问题该咋办！狗日的你给我醒醒……快给我醒醒……”

　　可是尽管我拼命地去摇他，他还是倒在我的怀里翻了白眼儿。

　　老天可能是有灵性的吧，不大一会儿，他就成了茫茫雪野上的一个白坟。

　　面对这一切，我呆愣半天后也不知为什么，就流出了一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