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瞎话的人

秦德龙，1955年出生，天津蓟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矿业作家协会会员，郑州市作家协会常务理事。现供职于中国铝业矿业分公司张青岗矿，高级政工师职称，被《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评价为“当代百家”。著有小小说集《水中望月》《好望角》《英俊少年》《墙头爬满花》，散文集《乘坐尾车》，报告文学集《小卒过河》。作品先后被《作家文摘》《中华文学选刊》《短篇小说选刊》《青年博览》等多家报刊选载，入选多种文集。荣获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年度一、二等奖，名列“中国当代小小说风云人物榜”，曾被评为河南省文联系统先进工作者，分别出席了河南省第三次青创会、第四次作代会、第五次文代会。2002年荣获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颁发的小小说星座奖。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怎么会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后来我才知道，人们认为我的脑子出了问题，因为，我经常说瞎话。
　　具体表现是，我利用电台播音员的身份，在播送天气预报的时候，愚弄观众。明明天空正在下雨吧，我却说晴空万里;明明天上出太阳了吧，我却说今天有雨……
　　这怨我吗？谁不知道，民间不靠谱的事多了。比如医院，看病用鼠标，可笑不可笑？网络的便利，催生了大量的电子病人，网络已经可以取代医院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进了精神病院，我就是一个病人了，也只能随遇而安了。
　　怎样打发住院期间的寂寞日子呢？当然是广交朋友了。病友也是人，同病相怜，他们是不会欺负我的。我倒是觉得，他们比正常人更有可爱和纯真的一面。
　　比如，住23床的那个老周。老周曾说过一个动人的故事：谈恋爱的时候，他与姑娘约会。为了打动姑娘，他对着镜子精心做了一番捯饬。而且赴约之前，特意听了天气预报。天气预报里说，晴，无云。于是，他兴冲冲地赶往公园。
　　可就在他见到姑娘的时候，老天爷突然变脸了，天空下起了大雨！说时迟，那时快，他脱下衣服，为姑娘挡起了雨。
　　他们撤到了一个小亭子里，说啊笑啊，直到雨过天晴。
　　提起往事，老周深情地说：“如果没有那场大雨，我能身手敏捷地英雄救美吗？姑娘能成为我的终身伴侣吗？如果没有那场大雨，我不知道还要在求偶的路上探索多少年呢！”
　　老周的故事表明，错了也许并没错，即便天气预报错了，也能错出来一段美丽来。
　　当然，我并不是想掩饰自己的错误，尽管我常受到夫人的批评。
　　有一天早上醒来，夫人看看窗外说：“这是晴天吗？天空阴得要滴水，可你们硬说是晴天！嫁给你，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笑笑，无言以对。夫人说得没错，昨天，天气预报确实说今天是晴天。而且，今天早晨，值班的播音员还在说今天是晴天。可现在，天空阴得这么狠，说不定，一会儿真能下雨呢。
　　夫人话时常响在我的耳边：“如果，我被大雨浇了个落汤鸡，同事们是不会笑话我的，只会笑话你！”
　　是的，夫人说得没错。夫人每天并不收听广播里的天气预报，却总在出门前问我，该穿什么衣服？要不要打伞？
　　我索性告诉她：“你看看街上好了，别人穿什么衣服，你就穿什么衣服;别人打伞，你也打伞！”
　　许多时候，我独自温习着农谚里的歌谣：
　　“早上下雨当日晴，晚上下雨到天明。”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上棉。”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早看东南，晚看西北。”
　　“长虫过道，下雨之道。”
　　……
　　夫人看看我的神态，冒出一句人人都懂的大白话：“傻样！”
　　我就顶着这副傻样儿，日复一日地在电台里混天儿，混了个名儿熟，观众们几乎都知道我。可以想见，如果我把天气预报说错了，人们都会这么说：“这小子，脑子有病，把他送精神病院得了！”
　　说实话，住在精神病院里，我并未感到寂寞。因为，我从病友的身上，学到了许多可贵的东西。比如，质朴、诚实，他们有一说一，眼里不揉沙子，比那些支支吾吾的人强多了。
　　我甚至以为，正常人都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而满大街奔跑的，都是一些不正常的人。而且，这些不正常的人，正在源源不断地把正常人送进精神病院。不客气地说，外面的世界，就是地球上最大的精神病院。
　　但是，我不能说，我知道，说多了，没好处。也许，我说得越多，就会在精神病院里住得越久。
　　在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间后，病友们都知道了我的社会职业。有一天，一位病友问我：“你是做天气预报的，为什么总是说瞎话呢？”又说：“是个市民，都会预报天气——气温25度至35度，相差10度，谁去测量呀？”
　　我委屈地说：“老天爷知道，哪片云彩会下雨！按美国同行的话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上帝是完美的，因为上帝从来不做天气预报。知道吧，美国人的天气预报准确率只有80%。”
　　老周在一旁插话说：“其实，我比美国人预报得准确。我从不预报下不下雨，我只预报晴天还是多云！”
　　我哑然失笑，老周说得没错，我们这个城市很少下雨。所以，老周的预报基本准确。
　　老周的话常常引起我的思考，最简单的办法，也许是最有效的办法。如果，人为地把问题搞复杂了，那才是真正的精神病呢。
　　可是，有谁思考过，我为什么会满嘴瞎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