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歌小小说欣赏

作家简介
　　谈歌，河北人，原名谭同占，河北文学院专业作家，河北省作协副主席，中国剧本中心常务理事。已出版长篇小说《认识你真好》《城市激情》等，中篇小说集《大厂》《天下荒年》等，短篇小说集《人间笔记》《绝唱》和散文集《一吐为快》等多部。《桥》收入人教版语文课本。多部小说获《人民文学》《小说选刊》《小说月刊》等奖项，曾两次获得河北省文艺振兴奖。有作品被翻译为英、法、日等文字在海外发表、出版。
　　桥
　　黎明的时候，雨突然大了。像泼。像倒。
　　山洪咆哮着，像一群受惊的野马，从山谷里疯狂奔出来，势不可挡。
　　工地惊醒了。人们翻身下床却一脚踩进水里。是谁惊慌地喊了一嗓子，100多号人你拥我挤地向南跑。但，两尺多高的洪水已经开始在路面上跳舞。人们又疯了似的折回来。
　　东西方向没有路。只有北面那座窄窄的木桥。
　　死亡在洪水的狞笑声中逼近。
　　人们跌跌撞撞地向那木桥涌去。
　　木桥前，没腿深的水里，站着他们的党支部书记，那个不久就要退休的老汉。
　　老汉清瘦的脸上流着雨水。他不说话，盯着乱哄哄的人们。像一座山。
　　人们停住脚，望着老汉。
　　老汉沙哑地喊话：“桥窄。大家排成一队，不要挤，党员排在后边。”
　　人群里喊出一嗓子：“党员也是人。”
　　有人响应：“这不是拍电影。”
　　老汉冷冷地：“可以退党，到我这儿报名。”
　　竟没人再喊，100多人很快排成队伍，依次从老汉身边跑上木桥。
　　水渐渐窜上来，放肆地舔着人们的腰。
　　老汉突然劈手从队伍里拖出一个小伙子，骂道：“你还是个党员吗？你最后一个走！”老汉凶得像只豹子。
　　小伙子狠狠地瞪了老汉一眼，站到一边。
　　队伍秩序井然。
　　木桥开始发抖，开始痛苦地呻吟。
　　水，爬上了老汉的胸膛。终于，只剩下了他和那小伙子。
　　小伙子竟来推他：“你先走。”
　　老汉吼道：“少废话，快走。”他用力把小伙子推上木桥。
　　突然，那木桥轰地塌了。小伙子被吞没了。
　　老汉似乎要喊什么，但，一个浪头也吞没了他。
　　白茫茫的世界。
　　五天以后，洪水退了。
　　一个老太太，被人搀扶着，来这里祭奠。
　　她来祭奠两个人。
　　她丈夫和她的儿子。
　　画家
　　张涛，某市专职画家。干瘦，年届五十，却少气。
　　张涛专攻山水花鸟。前年，一张画在全国美展中打响名气，就开始凶凶地闹腾，上电视，上报纸，出画册，成了市里的名人。
　　为了更名人，张涛举办了个人画展。
　　剪彩那天，热闹。市内各界名流大都赶来捧场凑趣。张涛红光满面，穿一身价值千元的名牌西装，特名人的样子，被几个弟子簇拥着，依次和来宾进行热烈握手及合影留念。
　　所展作品，当场标价出售。三天过去，生意却淡。张涛哂笑：“曲高和寡。”
　　一个大汉被弟子们盯住。大汉几乎每天都来，会不会是腰缠万贯的个体大亨？弟子们怀着斩一把的心理，凑上前搭讪。
　　大汉听懂了，大笑，说自己是某厂工人，颇爱画画。不知张画家能否让利一幅山水。说罢，盯住张涛。
　　张涛淡笑：“货卖识家。若识便取走，不识便留下。无有二价，这张两千元，价钱是不能让的。”
　　大汉咋舌：“两千，贵了些。”
　　张涛不再笑，脸上就堆出鄙夷来。
　　几个外宾走进展厅。弟子们在美元的鼓舞下，围上去。张涛也忙甩下大汉凑过去。
　　其中一个大胡子看了看一张泼墨山水。
　　弟子们便向大胡子挑大指，称赞大胡子是行家。大胡子笑笑欲走，被弟子们扯住，请他买几张画。
　　导游翻译了。大胡子便笑，与同伴耳语几句，用生硬的汉语问：“降价可卖？”
　　张涛爽朗一笑：“张某乐意为国际文化交流尽力，折价一半给您。”
　　大胡子就掏出几张外币交给张涛，转身摘下那张画，看看，突然，放声大笑，笑罢，几把就将画扯碎扔在地上。
　　众人看呆了。
　　张涛僵在那里，脸色青紫，一句话也说不出。
　　恼得弟子们欲拔拳相向，张涛无力地挥手制止。眼睁睁看着大胡子傲慢地招呼同伴往外走。
　　“留步。”大汉挤上前，拦住大胡子，从怀里掏出一叠钱，数一数，塞给张涛。取过张涛手中那几张外币，一张一张撕碎，扬手，摔在大胡子脸上。摔完，朝大胡子笑笑，转身走了。
　　人群中爆起喝彩声。
　　张涛鼻子一酸，那泪就淌下来。拔脚追出去，那大汉早没了影。
　　有围观者问：“那大汉是谁？”
　　就有人答：“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