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聚

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能碰上一个三十年不见的小学同学，我不知这是什么概率。
　　反正那天，我碰到了我的小学同学小圆。小圆四年级之后就告别校园，开始走江湖。我却又和学校较了十好几年劲儿，才出来工作。
　　当然，若不是小圆叫我，我还真没认出她来，和小学比，她变了很多。
　　小圆见我第一句话就说：“老同学，咱到哪儿吃点什么？”
　　选了家火锅店，伴随着火锅的热气腾腾，我们之间的感情也迅速升温，要知道，三十年隔了多少沟坎呀，别说心里话，连话都不知说什么。
　　这下好了，趁着一团热乎劲儿，我们直接跨过岁月的距离，聊到当下。
　　“哪儿高就？”小圆问我。
　　“县财政局。”
　　“哇！财神爷啊！了不起！来，老同学，我敬你一杯。”杯中饮料被她一口吞下，“那，工资一定很高了？”
　　“还行，我考取了中级会计师，和工资一挂钩，就比同事高了，现在一个月不到三千。”
　　“什么？也太可怜了，还没我一天挣得多。”
　　“是吗？”
　　“当然，不过这么多年，你也该提干了吧？”
　　“办公室副主任。”
　　“可惜，让正的压一头。”
　　“没正的。”
　　“我天！不错嘛！来，我再敬你一杯！权力一族，该多任性！我有事就去找你，到时别装不认识啊。”
　　又一杯饮料葬进她腹中，“哈哈，我想起来了，正好我手头有个工程，需要你们局审批，你看……”
　　“我可没权力，办公室不负责任何专项资金的审批，我帮不了你，还是我敬你吧。”
　　“哦，这样啊……报个单子啥的呢？”
　　“更不可能了。”
　　“你的福利高不高？”
　　“现在没任何福利。”
　　“看来管你借钱是没门了，老同学多年不见，学会哭穷了。”
　　我仔细想了想我前边说的话，哭穷了吗？没有啊，我感觉我还一直在吹牛呢。
　　我说：“不是哭穷，我现在还有房贷呢。”
　　“看看看看，你们这些公家人，每天喝个茶水嗑着瓜子，借口加个班就三倍工资拿着，还欠银行钱，谁信哪？”
　　“加班也好，值班也罢，别说三倍工资，饭都没人管一顿。”
　　“不可能吧？”
　　“我工资是较高，可我2005年考取的中级会计师，八年后才和工资挂钩。这都是幸运的，2006年过职称的，到现在都没挂上呢。”
　　“那，那你这班还上得什么劲呢？！”
　　“温水炖青蛙，习惯了，再说全县都一个标准，也平衡。”
　　“不如辞职吧，没见网上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吗？”
　　“可辞职干什么去？”
　　“干什么不行啊。”
　　“没这个勇气。”
　　“我认识不少你们这样的，都成一无是处的寄生虫了。”
　　“怎么能这么说我们？”
　　“挣得那么少，你说你们这班上得有意思吗？”
　　“我倒挺热爱这个职业。”
　　“热爱？我看这些年的墨水都把你喝迷糊了。快出来跟我混吧，保你工资翻番。”
　　“这……”
　　“别这那的了，还待个破县，跟我到市里给我当会计，咋样？”
　　我心一动，如果真可以，倒是解决了我和我老公两地分居的问题。
　　我激动地说：“老同学，不管怎样，我再好好敬你一杯！”我把饮料灌进喉咙，激动地问：“你现在从事什么行业？”
　　“餐饮、房地产、橡胶、保险柜……七八个公司吧。”
　　“富婆啊老同学，我再敬你一杯。”就像先前没敬过似的。
　　“嗨，凑合事。”
　　“你有小孩吧？小孩可生在蜜罐了。”
　　“一个男孩，才本科毕业。”
　　“真羡慕你儿子，一出校门马上就业，还能在自个儿家随便挑，这才是真正的任性呀！老同学，我还得敬你！”
　　小圆不端杯，就那样奇怪地看着我，眼瞪得比她身子还圆，“什么意思，东侠？合着我儿子这么多年学白上啦？合着他就只能干我这种到处求人低三下四的行当？”
　　“那，那你的意思……”
　　“当然像你这样了，当个现成的公家人，又风光，又体面，人前一站多有面子。不过县财政局咱没进去，我给他找的县民政，估计快了。”
　　火锅下面的火已渐灭，我们也没了聊头，便慢起身，速离去。半路上，满腹饮料翻江倒海，然后变成墨水，变成酒，害得我至今都迷迷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