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一马平川的黑土地上,落下一层薄薄的霜,如细细的盐,无声均匀地撒在乡路上。
月亮升起来了,照在扁担王的上空。扁担王犹如一位打瞌睡的老人,昏昏然而眼神迷蒙。枯树枝上宿有不知名的鸟儿,月光将它们小而扁的影子漏在地上。
一切都在静谧中,扁担王仿佛就要进入梦乡。
一条狗,拖着地上自己沉重的影子,悄然进入扁担王。
至于这条狗为什么要进入扁担王?而且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冬夜进入扁担王?不得而知。
反正它意志坚定地进入了扁担王,在村东头的场边稍作驻足,也许其内心进行了一场短暂的思想斗争,而后才迈上扁担王门前唯一的一条沙石路。
近处,突然响起一声犬吠。显然,它没能躲过同类的眼睛,还有同类同样灵敏的鼻子。
那声叫,或许是警告,或许是招呼。但它没能摆起尾巴,做出与扁担王所有的狗们示好的信息。
于是,这个陌生的家伙暴露了,彻底暴露了自己没有扁担王村籍的身份。
再一声犬吠,而后一阵犬吠,一片犬吠。所有扁担王的犬吠,几乎一会儿就被完全调动起来了。这时,它应该离开,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领地。甚至反应再敏捷点儿,仓惶离开,一场战争也许就避免了。
而它是一个固执的家伙,或者是一个自高自大自以为是的家伙,它仍然迈着坚定的步子,向扁担王的纵深迈进。
它的高傲,无疑小看了扁担王的同类。要知道它们也不是好惹的,它的举动如一剂催化剂立马激怒了它们。它们从不同的窝里,站立,上弦,箭一般地射出。
仿佛只一眨眼的工夫,便整理起了自己的防线。犬吠连成一片,此起彼伏,把扁担王的夜搅浑了。有一丝一缕游走的呼声和梦呓,瞬间被覆盖了。树上宿住的鸟儿,偶尔也凄惨地叫上一声,从这个枝头飞落到另一个枝头。
它终于停止了进入,慢慢稳住了脚步,龇牙咧嘴发出呜呜的低吼。黑如锦缎的身体竖起针似的毛,匍匐前身随时等待歼灭来犯之敌。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没有一方擅自轻举妄动,只期待一声号角,才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
这场充满硝烟却没有开始的战争,被王三喜一泡尿浇灭了。
一窝男人躲在牛屋里赌博,王三喜憋不住,发现了眼前的一幕。王三喜嘴里不干不净地回屋,一屋子男人被他三寸之舌毫不费力地组织起来。于是,顺手抄起现成的家伙,向狗的阵脚悄无声息地包抄过去。战争即将打响,一声凶似一声的犬吠后面,响起男人们粗重的喘息。
王三喜大喝一声,哪里走!所有的犬吠都停止了,男人们的脚步声如今就如急风骤雨般从四面八方扑来。
那只狗,还算聪明,穿过王三喜的胯下,闪电般向松林跑去。
扁担王的东北角,有一块松林。松林是上辈或上上辈人所栽,经几辈人的努力,松树已碗口粗了。
有了扁担王的男人,扁担王的狗们表现得十分勇敢,好像扁担王的领地,容不得一点外来的侵犯。随着人们的喊杀声,它们的追赶也无比壮烈。
那只丧家之犬,很快消失在松林里。
松林阴黑,只有刚从河床里吹过来的沙沙风声。
王三喜俨然沙场点兵的将军,指挥众人从四面八方向松林挺进。王三喜最后咬牙切齿地说,今晚喝狗肉汤。众人仿佛都被狗肉汤的香味迷住,手中的家伙握得更紧了。
包围圈越来越小,狗们的叫声越来越尖。
一团黑影在地上发抖,慢慢听到恐惧的哭泣。
所有抄着家伙的人都怔住了,包括狗,稀稀落落地逐渐噤声,摇动谷穗一样的尾巴。
是阿彩,秋后王四木刚从云南买来的媳妇。阿彩如弹簧般颤抖的身下,躺着一个包裹,里面有她几件为数不多的换洗衣裳。
阿彩本打算那晚逃出扁担王的。
王四木腿瘸,追狗的时候被远远地抛在后边。
后来阿彩一直未能跨出扁担王半步,直到她病死。王四木的儿子上了大学,留在昆明工作。逢年过节不回来,只给王四木寄少量的票子。
扁担王的人都骂他,狗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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