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耳出版过一部长篇小说《阿耳的海豚音》,小群体里反响不错,还出了台湾版,改名《坏女孩的尖叫》。当时觉得这两个书名起得都不好。就比方说这个“坏女孩”吧,只指示了她尖叫的表面,没触及尖叫背后人生之凄厉。
而这部小说,我读后也有这种感觉作者像个生涩的青春期少女,能看出很有个性,但四肢躯干全都拘着,没放开。表面呈现虽然不错,但凄厉的背景都露出点边角了,正等着她揭开表面面纱给读者以重击的时候,笔停了。
后来作者就沉寂了。去年底,突然听说她改当编剧,写了电影《幸福额度》。再然后,就收到她寄来的这本新小说《幸福有罪》。我以为是个电影小说,不以为然,觉得不过是把剧本上下文串串。直到打开小说读了十几页,惊了半晌。我不相信,不相信这样一本独特而优秀的小说是剧本改的。豆瓣上,两万多网友看过电影《幸福额度》,总评分只有5.9,很低。但我看了倒踏实了这本小说和电影没什么关系。
有劲儿!那个写《阿耳的海豚音》时的佐耳,好像天涯海角流浪了一大圈归来,原来青春期的拘谨突然放开了,化成一股股刚猛的力道,如刀如剑,直戳人心。写的还是青春期的女孩,还生涩,但这只是人物本身,人物背后的作者放开了,所以狠起来。每一刀每一剑不再只是光影在眼前飘忽,它结结实实地劈下来,砍下来。
段落更精致了,句子更短促了,短促到很容易被理解成神经质,可这份神经质,是命中注定要成就出类拔萃小说家的那种神经质,它带来的,是每一段每一句都直指要害,同时更有弹力,就会觉得,哪怕多余一个字,对这小说而言都是过犹不及。能想象用古龙武侠的文风来写个女孩的凄厉么?而且是个女作家,不失罡风的同时,必定比古龙更细腻、更敏感。就是这样。
天地更宽了,背景更实了。不光是怪癖生涩女孩,还有背后的母亲、继父,以及孪生的姐妹,每个人都写得恰到好处,这堵背景墙实实在在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女孩有了这堵结实的背景墙,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更真实、扎实有力。
说到这堵背景墙,这部小说的女主角,应该是一对母女,而不是电影里那样,是对孪生姐妹。女儿的青春期,母亲的更年期,以及各自的情爱搅和在一起,每一句对话都像夹着九阴白骨爪的阴风甩过来,每一丝暗涌的情绪都如刀如剑,凄厉的生存现实,不时让女孩忍不住自问:我是死了么?这是恐惧,也是期待。
作者借女儿的大脑总结:“人生是有多漫长?女孩的童年不是结束于月经,而是母亲突然发现自己的青春没了。”写到后来,作者又总结道:“跟渐渐老去的母亲在一起的时光,如刀如剑。”
万分可惜的是,这一番血雨腥风、痛快淋漓的刀光剑影,到全书四分之三处戛然而止。后边的四分之一,作者像个武功高强之人突然罹患失忆症,突然弱不禁风。开始有电影场景的粗暴介入,体例大乱;人物也突然流于交代,刻画之功顿失;就连段落、句子,也开始不时冗长乏味。我猜是交稿日临近,又或是电影制片方要求,比如总要和电影有点关联,等等。
商业与才华、电影与文学,这些矛盾从无止歇,往大说我不敢妄言,就这本小说而言,叫人扼腕啊。现在人写小说,要对付的敌人真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