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子的江湖

这天，一个胡同的末梢聚集了不少人，吵吵嚷嚷，蟾子正死死抓住一个五十多岁男子的衣领子不放，死鱼一般的大眼睛露出恶狼样的凶光，口里吐着唾沫星子谩骂不绝。

　　看到人越聚越多，蟾子更是来了精神，竟然动起手来。

　　那个男子是个骑着自行车收废品的，瘦弱得差不多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脸涨得通红，被蟾子撕扯得来回转圈圈，还差点摔了个跟头。

　　蟾子说他几个月前丢了一台自行车，这回总算找到偷车贼了，不但把车要回来，还要把那名男子送到公安局，赔偿他经济损失。

　　不知是谁报了警，一辆警车呼啸着来到了近前。

　　他偷了我的自行车，你们警察该为民做主，还不把小偷扣起来？

　　你怎么知道人家偷了你的车？一个厂家出的车多着呢，你得拿出证据。一位胖一点的警察端详着蟾子鸦片样的疙瘩脸，没好气地说道。

　　我的车是梅花牌的，没有手闸，车大梁上掉了一块黑漆。

　　胖警察走近自行车，绕着车子打了两个转转，心里暗想，这家伙还真说得对，是梅花牌的，也掉了一块漆，但随后把自行车推向一边，瞪着眼睛对蟾子大声说道，这自行车是你的吗？

　　这自行车怎么不是我的？我前一段时间买的，你竟然敢说不是我的？他妈的我扒下你这身皮！蟾子怒气开始转向胖警察。

　　胖警察火了，走，给我上派出所！

　　一听这话，蟾子突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给脸不要脸啊，你敢动我吗？我三姨是李县长，她不会饶了你，你是不想当警察了？不看我三姨的面子上，我要去省里告你。

　　胖警察一下子噤声了。

　　众人一听，郊县的李县长是他三姨，都面面相觑。

　　几个警察钻进警车里不到一分钟，就下来了。

　　胖警察递上一支好烟，有话好好说，我们这是正常执行公务，不能失责。

　　那我的自行车怎么办？

　　警察给头头打了一个电话后，脸上立即带有喜色，冲着那名收废品的男人，把自行车留下吧，你可以走了。

　　蟾子何许人也？那可是老江湖了。

　　蟾子四十多岁，矮墩墩的，走路像青蛙在跳，满脸红疙瘩，两只大眼睛一咣当就是一个小计谋。

　　他开过麻将馆，做过线人，江里捞过死尸，还因为喜欢一个女人俏丽的背影甜嘴巴舌地跟踪偷窥，被女人叫来一帮弟兄打得满街打滚给人磕头作揖，这么说吧，这个人身上的乱遭事能装一卡车。

　　在郊县这么个小县城你提县委书记是谁，许多人可能叫不上来姓甚名谁，但若提蟾子是谁，如雷贯耳，名气指数绝对够五星级，而且这个人就像一个幽魂，在你议论他的时候，随时可能出现。

　　蟾子就是蟾子，什么开斗狗场了，还是贩卖粮食对缝挣小钱了，一天忙忙活活闲不着，而且遇到特殊情况总能到关键时刻化险为夷，可见这人眼通天，路面宽，不是一般的狠角色。

　　据传，有一次，这人推着一个破三轮车在大街上扯着破锣嗓子卖水果，被几个城管人员当场给没收了，这人当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说他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等着他卖水果换钱养活呢，你们这帮子人把水果没收是不想让老百姓活了，这是为老百姓服务吗？是土匪，我要告你们这帮王八犊子。隔了数天，大街上还真就不见了蟾子的身影，有的人说，这人说不定又到哪里鬼化狐骗人去了，就早都把他忘了。

　　谁知不到三天，当地信访部门就接到了上级电话，说有一个叫蟾子的人到省里上访，赶紧把人领回去调查清楚把问题给解决了。哪敢怠慢，有关部门派人急匆匆进省城找到蟾子，好话说了一笸箩，供饭店，住旅店，好说歹说把这人算是弄回来了。末了，蟾子不领情，大眼睛一瞪，疙瘩脸一哆嗦，愤愤地说道，现在不是讲民生吗？谁若是对我蟾子这样的老百姓吹胡子瞪眼睛不公平，就是不讲究民生，别说我不客气，到省里找大的领导评理。

　　这人是怎么去的省里，是坐客车还是火车，在省里见到了谁？胸前挂着个写有“我冤枉”的大牌子，在哪个部门门前刚一坐上就被人请进屋？等等诸如此类的推测，人们倒是议论了一阵子。

　　从此蟾子更是名声大噪。

　　蟾子有点牛气冲天。

　　郊县发展太慢，小城南有一溜矮趴趴的平房，是县政府的拆迁项目，是县里的一项重要民生工程，要修一条打通省际高速的样板路。

　　弄到一辆自行车后，蟾子心里喜滋滋地来到这里，嘴里哼着曲子，背着手，这里瞅瞅，那里看看，来来回回走了多趟，嘴里吐出一个个烟圈后，只见他掏出手机不知嘀咕了一些什么，扑通一声就坐在了那里。

　　不到十分钟，十几个人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的，围着他坐了一圈。

　　大铲车轰轰隆隆刚开进来，看见一伙人坐在工地上，一下子就变成了哑巴。

　　一个领导模样的人从一辆小轿车上跳下来，斜觑了一下蟾子的疙瘩脸，转过身，把手一挥，铲车又轰轰隆隆启动了。

　　蟾子朝着这个人的背影吼了一句，给脸不要脸啊，还不给钱补偿啊？

　　领导模样的人似乎迟疑了一下，回过头来，掏出手机打电话。

　　一辆小轿车后面跟着一辆警车开进工地，一位体态稍胖的女士从车上下来。

　　你想吃本人软豆腐？女士忽然怒目圆睁，猛地对蟾子吼了一声，影响了工程你担当得起吗政府没给你们补偿？

　　蟾子抖了一下，别给脸不要脸啊，我三姨是李县长，你今天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到省里去告你们，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蟾子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把菜刀，刀尖冲着女士。

　　女士咯咯乐了，一挥手，包括胖警察在内的五六个人蜂拥而上。

　　蟾子临被押上警车仍不失威风，又吐痰，又跺脚，娘的，我要找我三姨李县长，我要你们好看，我明天就去省里。

　　十几个人乌鸦大晒蛋，赶紧溜了。

　　有人小声嘀咕说，那个女的是黑脸神李县长啊！

　　自打这件事后，蟾子就再也没有在郊县的地面出现过，似乎绝迹江湖了，直到一年后，有人在江边看见了蟾子，不过，做了渔民的蟾子因为搭救一个跳江的轻生女人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