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土

平常如土，怎么会无处寻觅呢？

　　面对满屋大大小小的药瓶，华老绝望了。他知道，没有一样药，可以治疗他的病。但就像他痴迷的发明创造一样，他不死心。“天无绝人之路”，华老向科学界的同人们发出了求助函。

　　很快，来自中医科学院的泰斗级人物为华老开了一个中医药方，有着“当代化学之父”美誉的华老，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理，按照药方配药了。什么都齐了，就缺了一味药引子——泥土，最稀松平常的泥土。

　　先是让保姆出去，然后是家人，再然后是亲自出马。嘿！怪了，所住的小区也好，周边的道路公园广场集市也好，还真看不到泥土的影子。到处都是水泥或者沥青地面，要不就是塑胶和瓷砖，人与大地已经被这些人造的东西完全隔开了。道边树、绿化带和花坛之类也有不少，但都是栽植在人造肥料和所谓的营养土当中，照样绿意盎然和芬芳鲜艳。典型的“有奶便是娘”。

　　从什么时候开始，泥土消失了呢？

　　作为城市人，对于泥土似乎已经淡忘了，也不需要它的存在了。要不，怎么会连泥土的消失都没在意过和关注过？

　　全家人都出动了，驱车出行，往这个城市之外的地方去寻找。回来了，一个个都回来了，无一例外地垂头丧气。到处都是城市，或大或小的城市，农村基本消失了。只属于农村的泥土，自然也就无从存在。

　　华老火了。你们一个个长脑子没有？就算遍地都是城市，总不能把所有的山都推平了吧？那山还能不是泥土？还有专门生产粮食的农场，那粮食还能从水泥地里长出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华老连着猛喘了几口气，才平和了一些。

　　华老回想起自己大半辈子的光阴里，发明创造了那么多的新产品，尤其是化工领域的科技创新，几乎覆盖了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提升了人们的多少幸福感啊。心力脑力的付出，无法计量，对人类的贡献，也应该无法计量。现如今，竟被这小小的疾病所困，连寻找一点再平常不过的泥土都难以如愿。

　　华老置身体的安危于度外了，非要亲自出马，找土成了重中之重的目标。走进一家又一家大型现代化农场，华老这才知道，自己每天享用的粮食和蔬菜早就不需要泥土里栽培，连阳光都省略了，那高科技温室像工厂里的流水线一样，可以要什么就生产出什么，需要什么季节就调整为什么季节。只要你想要的，没有生产不了的。华老抓起一把同样叫作土的东西，其中也有自己智慧的结晶呀，却与原本的土连血缘关系都不存在了。

　　华老再次驱车上千公里，直奔东北西北等原本落后荒凉之地。好！不再落后，不再荒凉，城市如丛林遍布，繁华似绿草如荫。相对于已都是大都市的南方来说，郁郁葱葱的山峦还算得上风景如画，自然与城市相得益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土，总算取到了，满载而归，凯旋而归。华老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走进实验室，对取回来的泥土进行化验。化验结果出来，华老像是虚脱了一样，无力地瘫软在座位上。这还是土吗？农药、化肥等各种化学物质早已改变了泥土原来的属性，而且有毒元素大量超标，一些难以分解的塑料颗粒更占着相当的成分。这样的土不是药引子，而是毒药了。

　　世间无净土？？？

　　华老病危了，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嘴里含糊不清地反复念叨着一个字：土！

　　一地质科学院的老友前来探望，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何不通过钻探，像钻取石油一样从地下挖取泥土呢？说干就干，老友亲自督阵，志在必得。十米，五十米，一百米，五百米，一千米……穿越厚厚的水泥、塑料及各类化学物质混合物，尚属于几百年前的纯正泥土终于重见天日。

　　那一刻，不只是几个人在期待，连世界都在关注。中药煎好了，凑在华老的嘴巴前，华老的嘴唇在颤抖，脸部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那一缕袅袅的热气模糊了华老的表情。两粒硕大的泪珠由眼角滚落，砸在药汁里，荡漾开来，又添加了一味药引了。

　　科学，到底是带来了幸福，还是不幸？

　　这是病情略有好转的华老，颤抖着手写下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