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站台

BRT是快速公交的简称。几年前，漂城在南北主干道上开通了BRT，站台便成了道路中间的风景。长长的站台，一东一西，大多是错开来的，往南的在路南，往北的在路北。也有的在一排，对立呼应。大庆路的站台都在路南。

　　他家就在市中心，大庆路东侧一小区。每天上班，都到大庆路坐BRT，一路到城北的单位。他是脑力劳动者，喜欢在站台上来回溜达，坐在BRT上想想事。所以他不开车。开车要全神贯注，他不习惯。况且，单位也靠近站台。早出晚归，只需两元钱硬币，方便省时。

　　早晨，他在站台等车，来回踱步，会把目光扫向对面。对面的站台或多或少地站着一些人，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她。一个少妇，身材中等，长发披肩，春夏天挎着浅色的包，秋冬天挎着深色的包，也在踱步，也会往这边看。他们的目光偶尔相对，便立即错开。车子驶来，他们上了不同方向的车，背道而驰。

　　她在城南哪个单位上班？丈夫做什么的？孩子在哪里读书？她是什么样的性格？说话的声音是软是硬，语速慢还是快？什么爱好，喜欢吃什么，穿什么颜色的内衣？坐在车上，他会开动脑筋，思来想去。他承认在内心深处，对她有着莫名的好感。有时，他甚至想到对面站台，跟她一起乘车向南，看看她到底在哪下车，到哪个单位上班。

　　但他一直没有。他是个脑力劳动者，喜欢活动脑子，懒于行动。

　　脑子活动了两年。有一天，他们终于得以在对面的站台相遇。那是因为他在城北的单位已搬迁到城南。以后，他上班，也要到对面站台等车。

　　他得以近距离看她，一起上车。碰巧并肩而坐，搭上了话。

　　她的声音不软也不硬，语速不慢也不快。

　　进一步了解。知道她在城南图书馆上班，丈夫在一个企业搞销售，常驻省城办事处。他们在省城有自己的房子。儿子在省城的一所名校读初中。她每周末去省城团聚，周日下午回来。

　　接下来，他大致了解她的性格。她是个真实的人，崇尚自由，喜欢听音乐，亲近自然。这是他喜欢的女人。

　　后来，他请她吃饭。他知道她喜欢吃一些小吃，比如田螺，她吮吸得啧啧有声，比如龙虾，她吃得很精致，比如泡椒鸡爪，像推土机一样，面前很快是一堆碎骨。

　　再后来，他们成了情人。他知道她喜欢穿浅灰色的内衣，淡淡的花纹，蕾丝花边。

　　全部的真实一步步展现出来。

　　她对他说，其实她也早就注意他了。她坐在车上，也会思来想去，琢磨着他的一切。

　　现在，跟你了解我一样，我也了解你了，谜底全部揭开了。她说。

　　他们相拥，缠绵。

　　缠绵过后，他们的体温在彼此身上消退。

　　原来，她是这个样子。原来，她早就注意我了。

　　他们只做了一个月的情人。这一个月里，早上，他和她一起坐BRT上班，晚上，一起回来，经常，他到她家吃晚饭，然后，缠绵。10点多钟回家。他的妻子在家等他。

　　她送给他一个盒子。盒中装满硬币。每一枚硬币上，都用透明胶贴一张纸团。她告诉他，她积攒这些硬币已近两年，除去节假日，每天，她都把他的衣着、精神状况，以及自己的心情写下来，贴在硬币上。一直坚持到他们坐在同一辆车上。

　　他很感动，却没有说话。

　　他捧着这盒沉甸甸的硬币出来，没有带回家，而是把它们投入了一条河中。

　　他想，该分手了。从明天起，他要开车去上班，不再坐BRT。

　　他喜欢她，可他不愿意承受她的爱。爱很沉重，一如那盒硬币。站台观望的轻盈风景，只能留在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