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老四

二马路自由劳务市场，是个大世界。

　　有搬家装修的；有家政家教钟点工服务的；有修补楼顶疏通下水道的；有养育花草医治宠物的……凡此种种，门类繁多，五花八门。

　　每天清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这里就像一口沸腾的大锅，咕咕嘟嘟向着渐亮渐蓝的天空冒着眼花缭乱的热气。

　　明眼人自然发现，这些各行各业的人士，按其从事的职业，独具一格，自成一体。无论是做什么的，东西南北前前后后，剪刀裁的一样，一块一块纹丝不乱。

　　麻老四似乎是个例外。不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手里都拎一个大茶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地晃荡。若是有人过来，悄悄凑过去，问老板想找干什么活的人？来人说，楼顶坏了，得补一补。麻老四忙说，好，跟我来，我给你安排。来人疑惑，问抬一车土到二楼多少钱？麻老四并不急于回答，仍是那句不容回绝的话儿，好，跟我来，我给你安排。等客人走到相对安静的地点，方才讨价还价。

　　麻老四这种揽活的方法，不遵守行规，随意践踏潜规，自然惹是生非。有人便不愿意，哎哎，我说，你是干什么的？麻老四倒是理直气壮，我干什么的，要跟你汇报经你审批吗！折身转过去，腰板似乎更加硬实了。那人讨个没趣，便向旁边的人打听麻老四是干什么的。经常在二马路上混，相互都熟悉的彼此介绍。说麻老四，你不认识他？那人摇摇头，嘴里却不停，麻老四？哪个麻老四？好像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个麻老四，只是时间地点空间不同难以辨认而已。

　　那人眼里放光，难怪，弟兄多，人多势众嘛。一直回答问题的人吐一口烟圈，哪跟哪？独苗。那人更加不解，独苗，为什么叫麻老四？吸烟者吸到极致，神仙似的眺望着茫茫人海，愣怔了一会儿才说出原由，把兄弟四个。老大丁一，老二刘二，老三李三。四个当中老三厉害，警察，听说混得好，吃得开。那人嘴角露出一丝不屑，把兄弟，有意思！将眼神狠狠地投向麻老四消失的方向，气哼哼地转身离去。

　　入冬的前一天，又发生一件类似的事情。一位少妇来到装修的这一块，正与一帮人计算着平方数。麻老四拎个大茶杯过来，哎，申太。那个被叫作申太的少妇，认出了麻老四。两个月前，两个人在一个麻将桌上凑手，一吃二碰认识了。申太说话不见外，麻老四，我想找个装修的。过去的老房子，旧是旧了点，想简单整理整理租出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租出去换俩小钱，可以高高兴兴地打两圈。申太本来是个话匣子，见到熟人，家长里短地无休无止。一圈人大眼瞪小眼，听他们漫天遍野地唠叨。末了，麻老四说，好，跟我来，我给你安排。申太终于找对了主儿，乐呵呵地跟着麻老四去了。

　　傍晚时分，麻老四拎着一个大茶杯，刚往和谐酒家胡同口拐，突然飞来一块半截砖，头上砸出一个血窟窿。

　　二马路，仍是以前的二马路。自由劳务市场，仍是以前的劳务市场。所不同的是，那个叫麻老四的，有一段时间没现身了。

　　当然，太阳照出，日子照过，一切没有因为麻老四的离开而改变。

　　刚开春，自由市场像经过一个冬天的发酵，一天比一天热闹。有一天，有人突然高喊了一嗓子，麻老四，好久不见。

　　麻老四从西边来，顶着耀眼的太阳。手里拎一只大茶杯，身子比以前明显发福了，小肚子挺出来，走起路来鸭子一样摇来摆去。

　　随麻老四一起过来的，还有他随身携带的让人咋舌的消息。背地里给麻老四砸黑砖的那人逮住了，判刑一年。

　　讨好麻老四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他们争相让麻老四把真相说出来。这一段时间，各种各样的传说都有，有人竟胡说你老四……忽然觉得不合适，那个“死”字又被弄到肚子里。

　　麻老四喝一口茶，两眼放着光，怎么会呢？我麻老四福大命大，就是二马路的人都死光了，我也死不了。

　　麻老四这话说得有点大，有点咒大家的意思。大家心里不高兴，可是脸上仍然堆放着久违的笑。

　　前边说过，麻老四的把兄弟李三，在公安局工作，混得不错。所以，麻老四的案子很快就破了。

　　从此，二马路仿佛变了，就像脱胎换骨的另一个麻老四。

　　不管是谁先揽的活儿，麻老四说，好，跟我来，我给你安排。大家不再说别的，而且还推波助澜告诉客人，对，让老四安排，准行，准好，准没错。

　　可想而知，麻老四的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他那只常年累月不离手的大茶杯，里面的内容不断丰富。今天是铁观音，明天是黄山毛峰，后天就漂浮着六安瓜片了。

　　麻老四喝着新茶，说着那句常说的老话儿，大把大把的票子下饺子似的滚进他的腰包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见麻老四的人，直接见不着了。问别人要了号码，打电话问候一声，或者发个短信过去，说一些不大不小的事儿。

　　麻老四那边虽然很少往二马路来，但是有个小伙子，说是麻老四派来的，专门做一些麻老四以前做的活儿，他随时随地向麻老四汇报工作。

　　端午节，麻老四总算出现在自由市场一次。麻老四不停地接听着手机，后面跟一位漂亮的女人。看样子，女人要比他小二十岁。

　　等麻老四走远，大家才相互打听，那女人是麻老四的女人？乖乖，老牛吃嫩草！

　　大家揽起活来，似乎更来劲了，生活中的每一天，都被他们弄得响当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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