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问

韦如辉：男，1968年出生，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学会常务理事，亳州市作协副主席、散文学会副会长。共出版小小说集《对着镜子穿衣裳》《谁动了我的纸条》《幸福的轮回》三部。出版散文集《永远的灯光》并获“首届安徽散文奖”。小小说《父子的母校》，获“首届中国小小说擂台赛二等奖”；《邻居》获2010年度全国微型小说大赛二等奖；《医师刘一刀》获《百花园》2010年度原创优秀作品奖。《流泪的花生米》《父子的母校》《母亲解梦》等作品多次被改编为中考、高中、初中试卷或阅读写作测试题。《黑色的谎言》入选德国大学教材，翻译成德文。

　　1995年4月5日，马小明鸽子一样放飞在放学的路上。自行车刚滑到涡河大桥下面，眼前突然冒出一个身穿警服的汉子，对着马小明做停下、立即停下的手势。

　　马小明脸上荡漾的微笑，瞬间就被从河道里吹起的凉风吹落了。

　　警察的个头不高，粗壮。下巴上的胡茬黑白相间，看起来硬似钢针。

　　警察眉眼严肃，问，你叫马小明？

　　马小明唯唯诺诺，惊慌失措地点点头。

　　警察摆摆手，示意马小明跟他走。

　　马小明跟随警察七拐八拐，来到涡河岸边一块茂密的柳树林中。警察指着一块石头说，坐下吧。马小明规规矩矩地坐下来，石头硌屁股，马小明却努力坐成上课的样子。

　　警察有点不太确定地问，你就是涡河中学初中二班的马小明？

　　是。马小明以蚊子的声音回答，二班的学习委员。

　　警察一脸的严肃有所松动，故意干咳两声，双手在衣襟上拽了拽。

　　你班的柴小七表现得怎么样？警察问。

　　柴小七是二班最调皮捣蛋的学生，成绩差，经常挨老师的批评，一挨批评就打同学。有时气没处出，还砸学校的窗户玻璃。同学们都怕他，没人敢惹他，对他恨之入骨。

　　恶有恶报！马小明想，警察终于找上门了。

　　马小明的脑子在转圈，警察一直盯着马小明，等待他的回答。

　　有一次，柴小七让马小明传字条。柴小七是将字条叠成飞机的样子交给马小明的，而后以将军命令士兵的口气说，把这个传给王菲菲。马小明知道，柴小七肯定瞄上王菲菲了。

　　马小明心里生气，但是敢怒不敢言。下课后，悄悄躲到厕所里将字条烧了。上过晚自习，马小明刚下涡河大桥，背后就挨了一砖头。好在砖头飞过来时力度不大，马小明才幸免于难。

　　马小明说，那是个人渣！

　　警察立即警觉起来，拍拍马小明的肩膀说，说仔细点。

　　马小明忽然觉得不耐烦，鼓足勇气说，我要回家，下午要上课。

　　警察啪一声将右手拍在一棵柳树上，声色俱厉地说，那不行，我是在破案，你必须配合我的工作。

　　马小明重新正襟危坐。如果我配合你的工作，柴小七会怎样？

　　会怎样？还用问，轻者开除，重者判刑。警察显得非常气愤，回答得咬牙切齿、斩钉截铁。

　　马小明便一五一十，将柴小七的种种罪行和盘托出。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话，还把其他同学的证人证言添加进去。马小明的作文水平很高，他的作文常做为范文登上学校的黑板报。因此，马小明滔滔不绝的陈述，无疑是非常具有杀伤力的。

　　其后，柴小七真的没在涡河中学出现过。

　　同学们都说，柴小七被学校开除了。

　　那段时间，马小明忐忑不安。柴小七真的被学校开除了？回忆起警察汉子说的话，说不定柴小七坐牢了呢？毕竟同学一场，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让柴小七走到这一步，马小明觉得很对不起柴小七。

　　上体育课，王老师喊一二三报数，报来报去少一个。有同学报告，柴小七不是被学校开除了吗？王老师用手拍了拍脑袋，忙说忘了忘了，柴小七辍学了。

　　这件事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包括马小明。

　　有一天，马小明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柴小七闯了进来。柴小七腋下夹一个小巧的真皮包，脖子上吊一根硕大的黄金链子，手腕上趴一块劳力士手表。

　　柴小七大大咧咧地说，老同学，中午我请客，可别不给面子哟。

　　柴小七混到这份上，面子十分重要。

　　就他们俩，在玖隆国际大酒店203包房，柴小七身上的东西熠熠生辉。

　　马小明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不测，但柴小七谈天说地，丝毫没有不愉快的征兆。

　　马小明试探着问，这些年，你混得很风光。

　　柴小七谦虚，马马虎虎，刚刚有碗饭吃。

　　马小明又问，有没有跟我们班的同学联系？马小明怕柴小七误会，就说，同学们都很想你。

　　柴小七摇摇头。惭愧惭愧，我也想同学们，时间却不够用啊。

　　马小明没有由头地想起王菲菲。可是，马小明没敢触动这根敏感的神经。

　　上了凉菜，进来一个人。来人径直走到马小明面前，伸出右手自我介绍说，我是柴小七的爸爸。

　　是那个警察汉子！马小明心里一惊。可是，柴小七的爸爸不是在三星街摆鞋摊吗？马小明想，这件事，同学们个个心知肚明。

　　午餐很丰盛，柴小七很客气，柴小七的爸爸很真诚。马小明的思想开小差，吃的喝的味同嚼蜡。

　　分别时，柴小七拉住马小明的手说，小明啊，我有个打算，准备把咱班的同学请个遍，你有的是时间，帮我联系联系。二十年了，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他们啊。柴小七动了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马小明频频点头。那好那好。

　　柴小七的手机叽哩呱啦地叫起来，是一首刚刚流行的歌曲。

　　柴小七对着话筒大声说，菲菲，我在玖隆国际大酒店。跟谁在一起？我能跟谁在一起？我们班的学习委员马小明。不信是吧？我让他接个电话。

　　可马小明拦个的士，慌忙逃走。身后，柴小七喊，小明，帮忙接个电话，是王菲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