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暖和。
权叔刚在门前的大青石上坐下,老蔫就一摇一晃地来了。
老蔫把身子往大青石上一靠,也不说话,眯起眼来就开始晒太阳。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人身上都暖和起来了。
权叔说,开始吧。
老蔫睁开眼,说,开始就开始。
两个人忙着翻开衣领,开始在上面寻找。果然就发现几只肥硕的虱子顺着衣领爬了出来。
青石上早就画好了两条线:一条是起点,一条是终点。权叔和老蔫各自挑了一只虱子放在了起点线上。
一声令下,两只虱子就开始爬了起来。
权叔和老蔫没事时,就会赛虱。胜负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这一次,权叔的虱子打败了老蔫的那只。权叔高兴得嘿嘿直笑。他把那只虱子放在手心攥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放回到身上。
老蔫的那只虱子虽然跑输了,但他还是像权叔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到了身上。
老蔫又从衣领上挑了一只虱子,这只虱子的个头显然要比刚才的那只肥大一些,他对权叔说,再比一回吧,村长说过完年就要送你去敬老院呢。
权叔说,村长不要我了,村子不要我了,难道你这个老家伙也不要我了?
老蔫说,是让你去享福呢。哼,我要是没儿子呀,也想去。
权叔说,嘁,我才不稀罕呢。再说了,你那儿子,也叫儿子?
这话说到了老蔫的痛处,老蔫的儿子上完大学,就很少回来了。老伴一死,就剩他一个人了,和权叔没两样。
过完了年,权叔真的就被村长送到了敬老院。
权叔不想去,可没办法。
权叔到敬老院的第一天,管理员领他去洗澡,他不洗。给他领来了新衣服,他也不换。
管理员只好采取强硬的办法,给他洗了澡,理了发,并把新衣服给他换上。
那旧衣服没什么用途了,管理员要扔,权叔死死抱着,就是不丢手。最终,那身旧衣服留了下来,他把它压在了枕头下面。
敬老院的被褥都是新的,可权叔躺在这软软和和的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第二天晚上,等同室的老头都睡了,权叔悄悄把旧衣服穿上。再躺在床上,立马感觉到了有肉肉的东西在身上爬动,心一下子就踏实了。
过了几天,同室的老头就向管理员反映,说房间里发现了虱子。
管理员跑来一看,果然在被子上捉到了几只肥硕的虱子。根源自然很快就找到了,权叔的旧衣服被拿走了。管理员说,明明知道衣服上有虱子,还留着。
权叔说,这过日子怎么能没有虱子呢?
房间所有被褥都被重新清洗了一次,又用开水烫过。权叔的旧衣服也被拿到野外用火烧了。
烧衣服的那天,权叔站在一边急得直搓手。他说,可惜了,可惜了,这回真的把我身上的虱子弄断种了!
之后,权叔开始一夜一夜的失眠。晚上躺在床上,夜就跟死了一样的寂静。
权叔开始吃安眠药了,管理员每天晚上发给他一粒,可这还是不能抵挡他的失眠。
秋天的一个早上,管理员在例行检查时,发现权叔不见了。
敬老院所有人出动,还是没能找到。院长给村长打电话,问他权叔是不是回村里了。
村长赶紧去权叔的老房子找,门是锁着的。村长这才想起,权叔家的钥匙还在他家放着呢。
村长想到了老蔫,权叔在村里时,总是和老蔫在一起的,就去了老蔫家。
那时,老蔫正拢着双手,把身子靠在泥墙上打盹。太阳很暖和,老蔫的神情看起来是那样的舒坦。村长走到他的身边了,他还没一点觉察。
村长喊,老蔫叔,老蔫叔!
老蔫抬起头,一脸的茫然,好像还没从梦中醒过来一样。等他认清了面前站着的是村长后,嘴角才扯起一缕笑。
村长说,看见权叔没?他从敬老院跑了。老蔫一听村长说权叔,就嘿嘿地笑了起来。老蔫笑起来时,脸上的皱纹全挤在了一起,老蔫说,我刚才做梦时还见到了这个老家伙呢,你说他来找我干什么?他竟然来问我借虱子呢,我不借,他还动起了手,从我的身上抢去了十只虱子就走了。这个老家伙!
自从权叔去敬老院之后,老蔫好像一下子就老了许多,精神也大不如以前。没事时就一个人坐在门前晒太阳,说些颠三倒四的话。
村长说,我不是说梦,我是问你真的见到他人没呢。
老蔫说,他真的是问我借虱子呢。
村长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走了。
最终,村长是在权叔房后找到权叔的。那时,权叔正躺在草丛里晒太阳,这一次,权叔睡得真是香,远远的,村长就听见了他那呼噜呼噜的鼾声。
村长说,这权叔呀,真是不会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