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通讯员朋友打来电话，说他们县国税局局长万均琴是一位平凡而又伟大的模范，邀请我前往采访。我听着电话，沉默不声。
作为市报的首席记者，我曾经屡因高质量的新闻报道而获得过数不清的荣誉。可最近却总是败走麦城。我刚歌颂了一位民营企业家奉公守法，他却因为偷税漏税问题闪电般被法律制裁；我赞美另一位焦裕禄式的领导干部的报道墨迹未干，他却因为贪污腐化东窗事发而身陷囹圄。我简直成了新闻界的笑柄，同行们嘲笑我是“模范杀手”。
通讯员兀自喋喋不休地说，万局长刚正不阿，不徇私情，不畏强暴，事迹非常生动，非常感人……
我依然无语。
通讯员听出了我的矜持，言之凿凿地说，老师，我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尽管如此，我还是半信半疑。沉吟良久，我说，请告诉我万局长的手机号码，我会联系她的。
我拨通了万局长的手机——
万局长吗？你好。
是我，你哪位？
你不认识我，我是咱市局王局长的哥儿们，有个小事想麻烦你一下。
有事请讲。
我有个亲戚，在你们县做生意，现在生意也不好做，你能不能帮帮忙，给他减免一下税款？
这个事情不太好办。
怎么不好办？还不是你大局长一句话？
我们对每一位商户定税都是有依据的，定下来的事情不便随意更改。
是啊，这个道理我懂，但我不是你们王局长的哥儿们吗？是王局长让我给你打的电话，要不让王局长亲自跟你说说？
天王老子打电话都不行，哪怕他把我撤了，我等着王局长下文件免我的职！
啪，电话挂断了。
第二天，我又拨通了万局长的手机——
万局长吗？你好。
是你啊，王局长的哥儿们。
万局长的耳朵真好使，是我。
我等着王局长免我的职务呢，怎么文件还没有到啊？
哈哈，万局长言重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请你高抬贵手。
如果你还是为昨天的事儿，请不必多费口舌。
你真的敬酒不吃？
对，我等着吃罚酒呢。
姓万的，你无情，休怪哥儿们手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想怎么样？
嘿嘿，好，你儿子在市高读高三，你不想耽误他高考吧？你老公在市统计局上班，你不想让他出车祸吧？你母亲在你老家黄泥湾住着，你不想叫她老人家因为半夜房子着火受惊吓吧？
你个臭流氓，有种你冲我来，找他们麻烦算什么本事？
啪，电话又挂断了。
这个万局长软硬不吃，有点儿意思，我有点儿相信通讯员的话了。我决定去一趟来龙乡县，会会她。临行前，我从报社办公室拿了一个大信封，裁了一沓废稿纸，塞进了信封里。
第三天，我敲响了万局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万局长，你好。
你怎么有空来了？
我们素昧平生，你知道我是谁？
哼，你不是要绑架我儿子，去市里撞我老公，去乡下点我母亲的房子吗？
哈哈，那是玩笑话，万局长怎么能当真？
我没有时间和你废话，请你出去。
万局长，别这样，我们交个朋友嘛，一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
请你自重，把信封收起来。
哎呀，你就别见外了。
你收不收起来？再不收，我可喊纪检干部了。
请便。
僵持了一会儿，万局长拨通了电话，低低说一句，你抓紧来我办公室一下。
一会儿，一个钓鱼竿似的瘦高个男人进来了。万局长冲办公室桌上的信封努努嘴。瘦高个扭回头重重地剜我一眼，迅速抄起了那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
不对啊，万局长。瘦高个说。
怎么啦？万局长狐疑地问。
你自己看看，瘦高个说着，手一抖，从信封里倒出了一张张纸片，纸片在空中纷纷下落，就像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在办公室里飞舞起来……
万局长和瘦高个怒目瞪着我，似乎随时要扑上来咬我。
我赶紧掏出记者证，双手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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