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身为女性的缘故,领导安排我负责这个案子。犯罪嫌疑人也是女性,叫白舒,三十九岁。
那天,刑警赶到案发现场时,白舒自杀未遂,一把尖刀插入胸口,刀锋偏离心脏只有几厘米,我们紧急把她送到医院进行抢救。
伤情稳定后,白舒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我要了一面小镜子,仔细地照自己的脸,她的左眼眶被打得乌青,类似于熊猫眼的那种,看到这些,她眉头痛苦地抽搐了几下,然后,又要来一盆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洗着脸。她的脸很白,这当然不是受伤的原因,天生的那种白,类似于剥了壳的熟鸡蛋皮儿,白嫩、光滑而又富有弹性。
洗完脸,白舒靠坐在病床上,初春的一束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更映衬出她肤色的白皙和温润,泛着玉一样的光泽。
我说:“你的肤色真好,白。”
她勉强笑了笑:“我天生就这样。”
我问:“为什么要杀他?”
他,是白舒的丈夫,被刺了十六刀,死了,很惨。
白舒倏地皱起眉头,闭上眼睛,久久不语。半晌,忽然睁开眼,情绪激动地大吼:“你们枪毙我吧!”然后,又闭上眼,再也不说话。
第二天早晨,我再去时,顺便买了一瓶“天姿”护肤精华素,送给白舒。她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用这个品牌?”
我笑了笑,没说话。血案发生在白舒家里,在勘探现场时,我注意到在她的化妆台上,摆的就是这个牌子的护肤品。
白舒洗过脸,把护肤精华素涂在脸上,轻轻地揉搓着,然后,又靠在病床上,闭上眼,不语。
我坐在旁边,用平静的目光盯着她,也不语。这样枯坐了许久,白舒才睁开眼,长叹了一声,终于向我讲了她的故事。
其实,这个故事有些俗气,非常老套。
在上学时,她就是有名的“校花”,特别是那张白嫩而漂亮的面孔,更是她引以为荣和骄傲的资本,因此倍加呵护。在与丈夫热恋时,却遭到了父母和家人的强烈反对,她寻死觅活地闹过,甚至不惜与父母断绝关系,义无反顾地与他结了婚。
在最初的几年,两人过了一段清贫而又幸福的日子。后来,为了争面子,为了让父母看得起,两人开始经商,慢慢富了起来。有了钱后,丈夫回家越来越晚,甚至夜不归宿,白舒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她哭闹过、哀求过,但丈夫却无动于衷,提出离婚。
离婚,对白舒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当初和丈夫结婚,与家人闹得天翻地覆,现在要是离了婚,亲戚朋友怎么看?父母家人怎么看?还不笑掉大牙么!白舒坚决不离婚,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期望丈夫能够回心转意。
丈夫却并没有回心转意,为了达到目的,开始打她,疯狂地打她。每次挨打,白舒都会蹲在地上,用双手紧紧抱住头,护着那张好看的脸,明天,带着满脸的伤痕出门,别人会怎么说?
她多次哀求丈夫:“你怎么打我都可以,但是,千万不要打我的脸!”
从骨子里,她觉得自己留给世人的,就应该是一张白嫩、洁净、微笑而又幸福的脸啊!
每次回到父母家,父母都会问她生活得咋样,她就装出一副甜蜜的模样,说,非常非常幸福啊!但父母却不知道,她光鲜的外衣下,是伤痕累累的身体。
那天晚上,丈夫喝醉了,揪着她的头发,左右开弓地扇耳光,然后,一拳打在她的左眼上,将她击倒在地。打够之后,丈夫醉卧在床上。白舒趴在地板上,哭了半夜,再也控制不住,抓起一把刀,疯狂地冲丈夫连刺了十六刀……
白舒问我:“知道为什么刺他十六刀吗?”
我摇摇头。
白舒说:“我们结婚十六年啦,用这十六刀,杀死我的爱情!”
白舒又问:“知道我那晚为什么杀他吗?”
我又摇摇头。
白舒低下头,眼泪涌了出来,哽咽着说:“那天,是我的结婚纪念日啊,而第二天,就是我父亲的七十岁生日,你说,我带着满脸的伤痕,怎么去给我的老父亲祝寿?怎么去面对我的家人?……”
在法厅上,白舒被判处了死刑。法官说:“如不服本判决,可以上诉……”
白舒说:“我不上诉。”
停了一会儿,白舒说:“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
法官说:“请讲。”
白舒仰起脸,平静地说:“求求你们,枪毙我时,请不要打我的脸。”然后,深深鞠了个躬。
这个时候,我坐在旁听席上,听见这话,眼睛倏地有些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