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五爷

牛五爷跟我家是紧密邻居，但关系上并不紧密。

　　 我们两家大人经常吵架。吵得不可开交。

　　 可大人吵架，跟我们小孩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照常玩我们的。

　　 虽然，母亲经常警告我，不要去他们家玩，他们家人坏。可是，我管不住我的腿，忍不住往那边跑。

　　 诱惑我的，是牛五爷家的“小驴车”。小驴车，当然，是由驴跟车的组合。这可是牛五爷家挣钱的工具。

　　 我们是不敢靠近那驴的。虽然，那驴看上去很可爱，长脸，大耳朵，冷不丁地会“咴咴”地叫。

　　 因为这驴，我们的童年多了许多乐趣。我们小伙伴平常挤兑人，也经常拿驴说事。说谁的脸长，就叫驴脸。说谁的记性差，就叫“春风过驴耳，这耳进，那耳出”。说谁做了傻事，就骂“一早起来让驴踢了”。

　　 对了，我们不敢靠近驴的原因，就是怕让驴踢了。

　　 现在，如果看到驴，就会觉得驴很瘦小。比起马来，更是显得弱小。但，那时，驴对我们来说，绝对是高大的。到初中学课文《黔之驴》时，写虎见到驴，庞然大物也，以为神。我们那时看到驴，就是跟老虎初见驴一样的感觉。

　　 所以，我们喜欢驴，以为奇，但只能远远地看。

　　 我们还喜欢牛五爷家小驴车的另一半——车。我们那叫“拖车”。

　　 我们小男孩喜欢拉着拖车满村疯跑。坐在车上的男孩不停地喊：驾，驾。拉车的男孩绝不会觉得这是骂人的，相反，会拉得更欢，像小毛驴一样。

　　 早晨，上学的时候，有时会碰到牛五爷正好套上驴车，要出去拉活。我们都兴奋极了，争先恐后的，爬上驴车。一般，爬车，是在驴车慢慢行进的过程中，往上跳的。比如牛五爷，套好车，一抖缰绳，驴就像接受指令一样，抬腿向前走。走两步，便是小跑。牛五爷不紧不慢地一斜身，就坐在驴屁股后面的车辕位置。我们几个一拥而上，顺着车尾就爬了上去。牛五爷喊了一声驾！小驴便快跑起来。一路上，颠颠地，在嘻嘻闹闹中，我们就到了学校。

　　 那样快乐的时光，比在学校上课要强上百倍啊。

　　 但，有一次，连着好几天，我们也没看到牛五爷和他的驴车。

　　 终于忍不住去问牛五奶。牛五奶说，出远门拉活去了，要两个星期呢。

　　 我们都相信了。

　　 但那天晚上回家，我正在做作业。母亲回来了。母亲跟父亲说，报应啊，这家人无恶不作，居然去偷人家东西，人被派出所拘留了，小驴车也被人家扣下了。

　　 我听出来，母亲说的是牛五爷。

　　 我说，不可能吧，人家牛五奶说，牛五爷是出去拉了个大活，要两星期才回来呢。

　　 母亲没好气地说，你做你作业，别乱掺乎。前三村后五庄的，谁不知道，他牛五是个贼，经常偷人家东西，这回被逮个现形，瘪得了吧。

　　 母亲又警告我，以后不许去他家玩了。

　　 我很难过。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跟几个小伙伴一说。小伙伴们都不相信，说，你家跟他家吵架，就说人家不好吧。

　　 当中，有一个小伙伴，叫李红旗的，说，他也听到消息了，牛五爷偷的那家，正好跟他外婆家在一个庄子上。那么，牛五爷的小驴车一定也被扣在那个庄上了。

　　 于是，放学的时候，我们在回家的路上，不由自主都拐了弯，在李红旗的带领下，向他外婆的那个庄子挺进。到底是真是假，看看小驴车是不是被扣在那个庄上就行了。

　　 在那个庄上，李红旗外婆的邻居家的门前，我们看到了牛五爷家的拖车，还有小毛驴，孤零零地在原地打转。

　　 那确实是牛五爷家的小毛驴。

　　 小毛驴看到我们，也不答话，好像不认识我们似的，背过头去，好像很害臊的样子。

　　 我们几个默默地往回走。

　　 没想到，这是真的。没想到，牛五爷竟真的是个贼。

　　 我们都拉了勾，再不做牛五爷家的驴车了。

　　 可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们看到牛五爷又在他家驴门口的驴圈旁套车，准备出发了。我们都不约而同地背着书包跑过去。

　　 驴车一颠一颠地驶向街心的学校，我们嘻笑着，早忘记了誓言。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

　　 我已记不清牛五爷家的小驴车是什么时候在生活中消失的。

　　 牛五爷也死去好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