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痴

柱子在悬箭山挖了一棵兰花。

　　那兰花，模样奇特：每枝箭上只开一朵花儿，翡翠似的花瓣，白玉般的花蕊点缀着紫红色的斑块，像极了国宝熊猫的脸，幽雅空灵，奇香袭人。有人说，那是一株春兰极品熊猫蕊蝶，价值一百多万！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顿饭的工夫飞进了平畈、大山的每一户人家，自然也飞进住在山坳溪口边兰草妈的耳朵里。

　　柱子家，平时无人问津的旧基建瓦房，这会儿挤得水泄不通。

　　平时瞧不上他的姑娘们，恨得咬牙切齿：“死柱子，还真有这一天咧！”远亲近邻们惊叹：“俺们怎没想过柱子能挖出金头乌龟哩！”在这以前，有谁正眼瞧过柱子一眼呢？

　　金寨群山竞秀，每年春天，漫山遍野的兰花在一片热闹的婵声里比美竞香。蕙兰们或者一朵朵依次往顶上开，像小树一样挺拔；或者从石头缝里、枯枝败叶中倔强地钻出来，朵儿被挤成一团，如半握的拳头。春兰们独朵或双朵而放，有的瓣如荷似梅，有的蕊似蝶如雪，还有的蕊酷似动物的脸，有趣极了。更有趣的是，同样是春兰，往往这山的有香有色，而那山的却有色无香！

　　山脚下紧连着平畈。平畈上的小伙子和大姑娘，娶媳妇找婆家都不愿挑山里人。山上交通不便，买包盐都要把腿跑细！山里姑娘和小伙子，田地里干活累了打盹的工夫，都梦见自己做了平畈人家的儿媳或上门女婿。那里有车有商店，方便得很！

　　家住平畈的独苗柱子，除了种田，只做两件事。

　　农闲时，柱子扛把大锄头，提只竹篮子，爬上九里十八弯的石子路，钻进深山老林。一去就是一整天。柱子挖兰花从来不卖。他把普通兰花栽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把名贵兰花栽在精致的陶瓷花盆里，放在桌上、柜头。几年下来，屋里屋外全是五彩缤纷、千姿百态的兰花。

　　柱子侍弄好兰花，一头扎进他那堆兰花书里。晚上，他常常一手抱着兰花，一手拿着书，看着墙上那幅字：“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不知不觉就合衣睡着了。

　　山里人提起柱子，轻蔑地一笑：“就跟个傻子样！”平畈人说起柱子，摇头叹息：“逮鱼摸虾，失误庄稼！唉！”可渐渐地，人们看出柱子和山上的兰草好上了！

　　那兰草出落得苗条清秀，浑身透出一股机灵劲儿，一丝半缕山里人的土气都没有，仿佛从天上飘飘悠悠飞下来的仙女。

　　柱子和兰草的感情像春天的茅草一样疯长，长到柱子要跟她订婚时，她羞红了脸说：“看你成天都在瞎忙个啥子……”

　　兰草说完这话没几天，就出门了。走时说：“柱子，山上挖不出金头乌龟来，咱们出去挣大钱吧！”

　　柱子没说话，背起兰草的行李，默默走在坑坑洼洼的山坎上。兰草上车的一刻，柱子突然红着眼睛盯着她说：“兰草，等俺挖到金头乌龟，你就做俺媳妇！”车子要开动了，兰草猛地一抬脚，头也不回地含泪踏上车。

　　柱子一如既往地进山寻他的宝贝兰花。想兰草了，就抱着一盆最喜欢的兰花，痴痴地看上半天，然后酣然入梦。

　　两年后的一天，柱子真的在大山上挖到了金头乌龟——价值百万的春兰精品熊猫蕊蝶。

　　白天，面对专家和商贩，柱子一遍遍申明：“这兰草花俺不卖！”金寨人称兰花为“兰草花”或“兰草”。夜深人静了，柱子把熊猫蕊蝶放在床里边，辗转反侧。朦朦中，兰草身穿一袭洁白的婚纱，正笑里含羞地向他走来。他不禁笑了：鬼兰草，以前还不让俺亲哩，这回，俺想什么时候亲就什么时候亲。这样想着，他手抚花盆幸福地睡着了。

　　柱子是被吻醒的。兰草蹲在床头，脉脉含情地望着他。柱子以为还在梦里，一把将兰草抱在怀里。柱子感觉，兰草如同一团火，要把他熔化。

　　光溜溜的兰草小鸟依人地偎在柱子怀里，娇滴滴地说：“柱子，俺们把这兰草花卖了……”不等兰草说完，柱子知道不是在梦里了。他松开兰草，下意识地去摸床里的熊猫蕊蝶，瞪眼吼着：“不卖！不卖！”

　　兰草一骨碌坐起来，气呼呼地穿衣服。走时，她幽怨地剜了一眼柱子，牙齿咬得“咯咯”响：“你就跟你的熊猫过吧！”

　　柱子蒙头睡了几天，起来后仍过着寻兰赏兰的自在日子。

　　说不清是几年后的正午，温暖的春阳洒满平畈和大山。柱子正用纱布醮了水，小心翼翼地擦花瓣上的灰尘，突然，一个山泉般的女音毫不客气地撞进他的耳朵里：“我的天咧，哪能这样弄哎！”话音没落，一把拽过柱子手里的纱布：“这种高洁的花要用清晨的露珠给它洗澡！”

　　柱子一抬头，红着脸，憨憨地笑了。两排牙齿在那张黑红脸的映衬下，玉一样白！

　　那姑娘叫春兰，住在天堂寨上，房前屋后的山上全是兰花，唯独屋里没有。后来，柱子把那盆舍不得卖的熊猫蕊蝶送给春兰，自己也做了春兰家的上门女婿。

　　姓名：熊延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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