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计

祝家庄的修敬轩，号称修半庄。

　　 那时祝家庄的土地有一半是他家的。

　　 修敬轩虽说是地主，但他却是天天跟着长工下地干活。肯下力又懂得种田人辛苦，他的口碑在祝家庄一直不错。他家雇三个短工，农忙时来，农闲时去。他从不把他们当外人，一个桌子上吃，东西屋里住。短工们晓得他是个种地迷，把庄稼看得比他的的孩子还重要。别人家地耪三遍就等收成了，他家一定要耪五遍才算完。有人不信他家粮食就比别人家沉重，便偷偷掰了他家几穗老玉米，搓巴搓巴刚好够一升，一约整四斤，把自己家的老玉米也搓了一升，一约，才三斤二两，秤砣还耷拉头呢。

　　 庄里人服了，敢情他修敬轩的粮食实诚，质量重啊。

　　 修敬轩只有一个宝贝女儿秀春，偏偏秀春看上了短工阿忙。

　　 修敬轩和老伴都不太满意，但秀春满意就行了。

　　 其实，阿忙是个好男人，能吃苦，勤俭持家。

　　 结婚后，有了小孩，人口多了，日子越过越紧巴。

　　 阿忙只好来岳父家借粮。修敬轩二话没说，就给阿忙装了满满两口袋。

　　 修敬轩看着阿忙把粮食装上小推车后说：“整好五斗。推回去吃吧。吃没了再来推。”

　　 那小推车轱辘在院子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痕迹。

　　 第二年，风调雨顺，阿忙推着满满两口袋粮食来岳父家还债。

　　 修敬轩摸摸口袋，偷偷看看车辙，笑着说：“推回去吧，明年再说。不急。”

　　 阿忙说：“都推来了，您就收下吧。”

　　 修敬轩微笑着摇摇头：“不急。不急。”

　　 阿忙只好推回来。好在也只三里路，无所谓。

　　 第三年，阿忙把那老玉米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搓了，装满两口袋送到岳父家。

　　 修敬轩依旧摆手：“我叫你不要急嘛，又送来了。还是推回去吧！”

　　 阿忙愣了好半天，推起车子就走。

　　 回到家，秀春惊讶地问：“咋地？又没收？”

　　 阿忙没好气地说：“他不收，我还不还了呢！”秀春却没来气。她说：“这样吧，明年还爸家的玉米，咱们要单种，多耪两遍，兴许就收了！”

　　 这一年，阿忙把自家的玉米地耪了五遍。当然，以前他家的地只耪三遍。秋后，那玉米跟棒槌似的又粗又长。秀春说：“走，咱俩一起回家还粮食。

　　 修敬轩眼看着阿忙把粮食又推进院来。

　　 修敬轩这回没有摸口袋，只瞟了一眼车辙，就乐呵呵地说：“收下了。”

　　 修敬轩虽地多，土改时也只划了富农。因为，他家除了土地以外，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有个秘密，祝家庄人不知道，就连他女儿秀春也不知道。

　　 那时，祝家庄的男人差不多都抽烟，都抽那种自家种的老旱烟。

　　 长烟袋，小铜烟锅，火镰，别在腰上，是成年男人的标志。

　　 修敬轩原本不抽烟。但他也有一杆长烟袋，也有一个小铜烟锅，还有了一个环行黄铜打做的的火镰。

　　 火镰用三种东西组成。一是巴掌大小的镰刀形状的环行铁，一是一小块马牙石，一是山里的火绒草。火绒草是一中非常细小的纤维状草类，象棉花，容易引燃。晒干后把它装在镶嵌环行铁片的小口袋里，啥时想抽烟了，取出马牙石，跟铁片猛烈碰击，形成的火星溅在火绒里，慢慢着起来，把它装进烟袋锅里，便能抽烟。

　　 有细心的人说，修敬轩虽然也是烟火俱全，而且从不离身，却从来没看他抽过烟。

　　 有一回，修敬轩去集市买耗子药，遇见了老熟人，一高兴就去小饭馆喝了几口。不想却多了，把火镰弄没了

　　 那可是自己的宝贝啊！

　　 修敬轩心里着急，去没跟任何人说。

　　 过了几天又是大集了，他早早在集市显眼的地方挂了一个很大的招牌：本人喜欢收藏，收购废旧火镰。

　　 其实，已经有了火柴和打火机，用起来跟方便。火镰基本都淘汰了，个别山村也还有用的。但大多数人身上别着火镰，也不过是充充样子。

　　 第一集，他收购10 个火镰，失望而归。

　　 第二集，他收购20个火镰，依旧失望而归。

　　 第三集，一个小伙子兴冲冲来到他的摊前。小伙子说：“我这火镰是黄铜做的，得多给我几个钱。”

　　 修敬轩目光蓦地一亮：那是他久违了的火镰啊。

　　 他不动声色地说：“当然，铜比铁值钱，我就多给你几块！”

　　 找回了自己的火镰，修敬轩大喜过望，悄悄收摊回了家。

　　 19832年，已经八十多的修敬轩气息奄奄。他得了不治之症。

　　 临终前，他把女儿女婿叫到身边，颤抖着把那火镰紧紧攥在手里说：“爸一生仅有的一点积蓄，就留给你吧。”

　　 女儿女婿大惑不解：一个破旧的火镰，还算什么积蓄？

　　 但修敬轩攥着那金黄色的火镰，一直到了断气也没撒手。

　　 秀春知道爸爸有什么话没有说完就走了。

　　 他想说什么？

　　 秀春仔细打量着那火镰，马牙石不见了，火绒也没有了，唯一有的，就是那块环行铜片，依然闪着耀眼的光芒。

　　 后来，秀春才知道，那哪是什么黄铜，那是纯金打造的啊！

　　 至于修敬轩是什么时候打造的？在什么地方打造？就谁也无从晓得了。

　　 再后来，秀春用它换了一处饭馆，生意很是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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