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山打虎看《笨花》

在我看来,《笨花》可能是铁凝最好的长篇之一。它有两个特点。一个是沉,沉得下去。长篇小说,是否有真气,作家有没有沉下去,每一个字的背后是不是有沉厚的底气在支撑着?铁凝的《笨花》经得住这样的诘问。

   《笨花》写一个村的宏观面貌,有外在的物景,各家的门是怎么开的,各家的庄稼是怎么长的‘甚至门口驴打滚的坑,它的深浅是怎样的,铁凝都写得丰润有致。一个在城里生活了这么久的作家,能把乡村的物景安置得如此妥帖,是需要非常的功力和努力的。

   铁凝还不仅仅只是写笨花村的物景,还沉到它日常生活的底里,写了笨花村的精气神儿。人是活灵活现的,有灵魂有气质有脾性的。当然,笨花村里的人物,我稍稍不满意的是贝西梅阁,这个女人是笨花村的异数。

   她信教,而且对救主有特殊的圣灵感动,但是,我想,铁凝可能对天主教还不够了解,对真正的信徒的生活,尤其是信徒的内在生活也还体验不深,这个人物看起来有点平淡。

   不过,这是在无神论国家,无神论作者常常碰到的问题,我们难以写出像陀斯托耶夫斯基、托尔斯泰、雨果等那样的作品,对罪孽的认识、对得救的认识,对属灵的生活的认识,我们可能永远都隔着一层。

   这几乎是一种逾越的文化鸿沟,我们很难理解一个美国人因为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曾经对日本使用原子弹而对日本人怀抱的愧疚,也很难理解现今英国人、法国人为什么一点都不恨德国人,宽容、爱、怜悯在他们的生活的意义和我们完全是不一样的。

   《笨花》的第二个特点是稳。隔山打虎,是《笨花》的一个特长,什么叫“隔山打虎”,她写向家,但是,先从西贝家开始写起,整整写了好几页,才让主人公出场。这是先写树的枝叶,再写树干的方法,人物没出场,但是,人物出场的氛围早早底给她安置妥帖了。

   人物走出来,就似乎非常顺畅,像是出来散步。大多数的小说家,总是喜欢让人物出场的镜头暴烈一点,一出场,就镇住读者。但是,铁凝是反过来的,她摁住这人物,不让人物急着出来,等到人物出来了,他也是悄悄地,似乎是不经意之间,迈出了门槛,出来也就出来了。

   要说主人公向喜也是一号英雄人物了,一生经历阵仗生死不说,大起大落的政治命运,三次娶妻的遭境,都是可以大书特书,浓墨重彩地渲染的。但是,铁凝偏偏不这样,把英雄往安静处写,写得一点不闹腾,沉得稳当,这就更是要功力了。

   写人物,把人物写得邪气、暴起暴落,其实是容易的,那本身就是戏,读者有看头,但是,把人物写得家常,却又内敛着英雄气概,这是不容易的。

   这个小说对于铁凝来说,是一个大进展,她更善于写群像了,各种各样的人物都能在她的小说中露面,能鲜活着,很不容易,她的眼界更扩大了。

   同时,她不仅仅写人物,还把人物的周遭背景写细、写妥帖,物事和人事合起来,还触及了一点天事,写了鬼和神的事情,天、地、人、神,四样在她的小说里都齐整了,这是了不起的进展。

   中国的作家中,真能这样把这个世界写出来的,不多。这样作家,大多是写到人事完事儿,多的写到物事,至于天的事儿(命运的偶然和必然,它的蹊跷)、神的事体,就几乎没有触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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