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记之老尤

老尤是个有趣的人。

  他平生只好两件事:拉二胡,写戏。

  人民公社那会儿,累死累活挣不了几个工分。老尤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出去拉二胡,唱自编的段子。今天这个队明天那个队,东家一把谷子西家一把米,倒也能将就着混日子。

  公社要求大队成立文艺宣传队,大队便让老尤负责这件事。老尤干得很卖力,使大队的文艺宣传队名播四方。公社发现他是个人才,便把他调到文化站当站长,负责文艺宣传工作。

  老尤果然没负领导厚望,编了不少歌唱大好形势的小戏,经常参加县里的文艺汇演,得了不少奖。

  那时候,老尤就像一个明星,走到哪里都春光满面,气宇轩昂。演出后,他经常舍不得脱戏装。御装时也故意不彻底洗净,在浓眉上留淡淡一点儿墨,在两颊上留淡淡一点儿红。他成了当时年轻人的偶像,很多姑娘梦想嫁给他。

  后来老尤和《半篮花生》里扮演小花的那个姑娘结了婚。

  两口子台上是革命同志,台下是革命夫妻,令很多人羡慕。

  不过,这些都是昨日黄花了。

  现在,文化站成了乡里的一个闲职部门,除应付上级开会检查外,就再没什么实际的事情。

  老尤整天端个凳子坐在墙面斑驳的文化站门口,拉二胡。

  去年春天,老尤应邀去县里参加一个文学家企业家联谊会,主办单位是本县一个明星企业,名曰“联谊”,其实是要他们这些笔杆子每人为该企业写一篇歌功颂德之文。会后主办单位安排他们舞厅跳舞,KTV唱歌,洗桑拿浴。反正不用自己掏腰包,老尤也就尽情潇洒了。说是潇洒,其实老尤还是显得忸忸怩怩,不像那个企业家,一进歌房就将一个小妞搂进了包厢。在浴室,给老尤按摩的小妞那手放到了不该放的地方,把老尤急得汗流浃背。老尤平时没机会进这些场合,这回算开了眼界。他没给明星企业写颂文,回来倒写了一首《春问》:

  春眠缘何不觉晓

  包厢暗做比翼鸟

  眉来眼去调笑声

  歌房发廊知多少

  这篇稿子被县报的副刊编辑发在《仙人掌》栏目上,引起了县委书记的重视,下令整顿本县娱乐场所和洗浴业。

  老尤又出了一次风头。

  老尤爱写戏,可写出来的剧本现在没处发表,县文化馆编的《群众文艺》的几个人都去办实体了。排演更难,一是无经费,二是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很少有人爱好小戏了。

  但老尤还是写。

  他在文化站门口拉二胡,写的角色就在脑子里交替出场。

  老婆说,你再不想法去挣钱,写那些无用的东西,我就和你离婚。

  他仍写。

  老婆真的和他离婚了。

  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很吃惊。

  连老尤也不相信,恩恩爱爱20年了,连孩子都18岁了,怎么说离就离了呢?

  有次老尤喝了酒,半醉半醒之间,写了一首仿苏轼《蝶恋花〉》:

  花褪残红名渐小

  叹不逢时

  无有光环绕

  文朋诗友往来少

  门前长满青草

  

  作文不能铺财道

  多少佳人

  依傍商贾笑

  二胡一曲愁自消

  人笑我痴我不恼

  他把这首诗贴在文化站的墙上,又取下那把二胡,坐在门口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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