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陪你一起哭

这是在北京。出租小屋里灯光昏暗,两台二手笔记本电脑,一张单人床,还有几大箱子书和几双来不及洗的臭袜子成了我和章在这间小屋里的全部家当。刚刚经过一场战争,小屋里显得更加凌乱,空气里还漂浮着一些愤怒的味道。

  这个时候,章正蹲在小屋门口哭。他呜呜的哭声让我很烦。我承认我有些暴躁,他是被我打哭的。

  这间小屋原本是我一个人租下的。一个月前章到我所在的报社来上班以后,就一直和我住在一起。章是重庆人,看上去是个很老实的人,长得高高瘦瘦,有些营养不良样子。章刚到报社时身上仅剩100元钱,如果不是我让他和我一起挤,恐怕现在他早就流落街头了。章在报社一直很沉默,言行举止间有着明显的不自信。在章的身上,除了正常的同事关系外,我总抱着一丝恻隐之心。

  可就是这样一个章,居然和我打架了。仅仅为了一张照片。

  母亲节那天,报社要做一个关于母亲节的副刊,我在网上百度了整整一个上午,但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照片做插图。那天章外出采访没回来,中午休息时我无意间打开了章的电脑,在他电脑里众多图片中终于找到了一张十分震撼的照片: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皱纹的老母亲,正佝偻着身子在捡一个易拉罐,她的两鬓已经有了些白发,背上还背着一个布袋子,里面明显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易拉罐。最让我感到震撼的是老母亲的眼神,她的眼睛盯着镜头,似乎有一丝慌乱,像犯错的小孩,像要解释着什么。

  看了这张照片这后,我当即决定就用它做插图。我将照片考了出来,然后送审,主编也很满意。第二天就顺利地刊发出来了。

  就在刚才,从外面采访回来的章闯了进来。他红着眼睛问,我电脑里的照片是你考到报纸上去的?

  我笑了笑说,怎么了?

  章似乎变了个人似的,大声说,我问你是不是你干的?

  我点点头。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时候,章就劈头给我一拳打了过来,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星光。我从没想过章敢动手和我打架,就为了一张照片和我大动干戈。想着一直以来对章的关照,我心中的怒火腾地升起,马上按住瘦弱的章一阵反击。章自然不是我的对手,几拳之后,他红肿着脸,什么话也不说,就蹲在门口呜呜大哭起来。

  我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老实说,我看不起一个大男人哭。我在小屋里跺脚,咬牙。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对不起章。不管什么事都不至于动粗。我甚至后悔让他挤进我这间小屋,有点引狼入室的感觉。

  章依旧在门口哭,而且有点越哭越伤心的味道。我感到阵阵恶心。

  偏偏这时候,章扔在床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章只顾着在门口哭,根本听不到。看着那只破手机振动了好几次,我最终一把抓了起来,为了不让章的嚎哭声传进来,我拿着手机进了卫生间。

  接着我接了电话,里面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章,是我,妈妈。

  我当即一愣,马上回答说,章有事出去了,您等一会再打过来。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很亲切地说,你是让章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位同事吧。

  我说是的。

  对方说,我是章的妈妈,章给我说起过你,没想到在那么远的北京,还有人对我们家章好。

  我的脸顿时一热,章的哭声立刻充盈着整个耳际,我慌忙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我用公用电话打的长途,有点贵,你帮我转告章,在西安郊外的一个好心老板让我到他家干些杂活,包吃住给600元一个月。她的语气里明显有些兴奋的味道。

  我清楚地记得章是重庆人,她妈妈怎么会在西安呢?我把这个问题马上问了出来。

  章的妈妈说,我们老家是在重庆的,去年章他爸爸去世后,章担心我一个人太孤单就把我接到他读书的西安市里来了。章的妈妈叹了口气说,这孩子是一片好心啊。他毕业后,就被分到了你们报社,我已经是过了60岁的人了。他刚参加工作,我不想在他身边老拖累他,就没过来。

  可是,您一个人在西安,靠什么养活自己?我问,为什么不回老家呢?

  回不去了。她又叹了口气说,我走的时候为了还章读书欠的钱,把房子卖了的。到了西安后,我就捡捡垃圾什么的糊口,后来被章发现了,不让捡。现在好了,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章的妈妈哽咽了一下,说,好了孩子,不说这些了,叫章好好保重,我有空再给他打电话。

  接着电话里就传来了急促的忙音。

  我愣愣地拿着手机,心里似乎有千万只虫子在叮咬。报纸上那张震撼人心的照片顿时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我开始想象,在一个遥远的城市,一个孤单的老人放下装满垃圾的口袋,正对着刚刚挂掉的长途电话发呆、抹泪。

  我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跑出了卫生间。

  章依旧蹲在地上,依旧在呜呜地哭。一脸泪水的章看起来更加消瘦更加营养不良。看着我的出现,章抽噎着,你,你,你来做什么?

  我努力闭上眼睛,但泪水还是流了出来。我呜咽着说,我来陪你一起哭。接着我们俩抱成一团。

  

  [责任编辑 何光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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