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在植物园里发现了恐龙,不大,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条狗。可的的确确是恐龙,在一片槐树的林子里,它的脖子很长,似乎可以伸缩,伸出去,就吃到了槐树的叶子,缩回来,安静地休息。有人说,看见它去河马馆喝水,就那么站在栅栏的外边,脖子伸得长长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喝,喝饱了,一动不动,好奇地看看河马露在水面上的两个大大的鼻孔。
就是这样一条消息。
清早起来,我对躺在身边的妻子说:“今天去植物园吧。”
她一动不动,也没有应声。
我知道,她的眼睛一定睁着,一眨一眨地想着心事。
她总是这样。有的时候,你半夜起来,会发现她正瞪着天花板,有时候,会托起下巴,在夜色里看你的脸。这是非常骇人的事情,试想一下,正是深夜,四周静悄悄,你因为梦,或者因为起夜,突然醒了,醒的时候,发现一双眼睛正盯着你看,那将是怎样的场景?
好在熟悉了,习惯了,心里有了暗示一般的准备。
“去植物园吧?”
我又试探着问。
她说:“不想去,怕看到不想看的东西。”
植物园里有什么“不想看的东西”?
猩猩?
猴子?
狒狒?
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曾一起去过植物园——呵呵,忘记说了,植物园的全名应该叫“动植物公园”一一在猴山的旁边,铺了张纸,在树林里,吃从外面买来的吃食。那天,不知为什么,她特别想吃批杷,在那时,枇杷怪异的样子,像她的表情。
我对卖水果的人说:“买几只梨。”
那人笑了,大概是笑我的无知。
我说的“梨”其实是枇杷。
她也笑了,脸上出现一抹绯红。
她吃枇杷,把核儿啃得很干净。她含着枇杷的核儿看我,那意思是说——应该把它丢在哪里?
突然,从树上下来一只猴子,它用极快的速度从她手上把核儿抢去,然后,又飞快地回到树上。
她叫了一声。
奇怪得很,她尖叫的时候,我听见了猴子的笑声,那么随意,那么放肆。
于是,我给她讲了三个故事。
一是,在太湖边上,有一个风景区,很有名的那种。风景区里养了两只猴子,皆为公猴,这两只猴子流氓成性,经常骚扰过往的女游客。跳到女游客的身上,摸胸。掀女游客的裙子,更有甚者,钻到女游客的裙子下,为所欲为。游客向管理局投诉,工作人员便把两只猴子用铁链锁上了。可是,这两只流氓的猴子依然不懂安分,每当女游客过来时,它们便“嗷嗷”乱叫,并把自己可怜的生殖器展示给女游客,从女游客的惊叫声中获得快感。
没办法,管理局把这两只猴子拉出去毙了。
用枪。
“啪”地一声。
它们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了。
第二个故事是——
我有一个调皮的朋友,爱恶作剧。他去狒狒馆看狒狒,在那种无人的下午。他寂寞,狒狒比他更寂寞,他去看狒狒,狒狒主动走到笼子边缘,与他搭讪。可是,他坐在那里,背对着狒狒,一言不发。狒狒拍笼子,他不回头;狒狒叫,他不回头;狒狒在他身后来回走,他不回头。等狒狒绝望了,准备去休息了,他突然回头对狒狒一笑。
狒狒跑回来。
可是,他又把头转过去了,对狒狒置之不理。
一个下午,往复几次,狒狒疯了。
第三个故事简单——
有一只叫大壮的猩猩,逼着自己的妻子吃苹果,不吃就打它,最后,把它的妻子给撑死了。
三个故事都发生在动植物公园。
我讲完第三个故事的时候,她吐了,刚刚吃到肚子里的枇杷,全都吐在了地上。
那天,我们离开动植物公园的时候,已经足黄昏,她虚脱了一般,汗水把衣服湿透了。
就因为这些吧?
我想。
她怕见到的,就是这些吧?
我们起床,在这个清晨,简单地梳洗,之后去吃早餐,走到门前,我突然有了冲动,把走到门口的她拉了回来,我们在床上做爱,时间不长,我用尽力气趴在她身上。
“最后一次?”她问。
“最后一次。”我说。
我们手拉手下楼,去离家很近的小吃店吃包子,我喝了一碗米粥,她吃了一碟儿豆腐皮儿。就这些。之后,我们就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再见。”她说。
“再见。”我说。
我有些悲伤。
和妻子分开后,我一个人去了植物园——你们看出来了,我喜欢说植物园——我坐在槐树林里,等待恐龙的出现。
一天过去了,植物园里一个人也没有。
天要黑时,植物园开始热闹起来,附近的居民人园散步了,寂静的空间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我以为恐龙不会出现了,于是,站起身,想找个地方喝酒。我没有希望,所以,也没有失望。我拍拍身上的土,准备迈开自己的双脚。
就在这时,恐龙出现了,和人们传说的一样。
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说:“我离婚了。”
它点头。
我说:“就在今天。”
它点头。
它突然伸长脖子,衔了一片槐树的叶子给我,示意我吃下去。我毫不犹豫,把那叶子放在嘴里嚼着,叶子很涩,有浓浓的苦香,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我看恐龙,它已经消失了。
我看周围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