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甄挖的鹿窖一连七天都扑了空,这让老甄有些急,离筹集鹿品进京献贡的日期越来越近,他几乎每天都要把手指头翻几个来回计算日期。他呆在山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小心翼翼查看自己挖的鹿窖是否出现了破绽。可每次总是把头摇了又摇。
鹿窖就挖在马鹿经常出没的山道上,被枯树枝、浮土和草皮覆盖着。鹿窖的中间和顶部摆有两层井字形的木杆,两层木杆相距四尺左右,上大下小。担心窖到的马鹿受伤,老甄甚至心细地在窖里悬了一张“网床”,以使马鹿掉下去时四肢能完好无损地被“网床”兜住。他还在鹿窖上放了盐。撤上了人尿。增加气味吸引马鹿。
但马鹿好像与老甄捉起了迷藏,一连多天都没有动静。
老甄多少有些泄气,索性坐在鹿窖一侧,拿出烟袋锅抽起烟来。烟是上等的烟。但老甄却抽得没滋没味,下意识地叹出声来。
就在这节骨眼上,他抬头,突然看到了一头定定瞅向自己的马鹿。
老甄搭眼便知,那是一头带了崽的母鹿,它一点平日里的警觉也没有,似乎被老甄布下的鹿窖气味迷住了,只是犹豫地面向着老甄,两只耳朵不时忽闪着。
老甄的心深渊似地沉了一下。他知道,一贯小心谨慎的马鹿之所以敢与他面对,完全是它和它的孩子缺少碱盐所致。他虽然被伏历哈色坎48家猎户推为进京献贡代表,但他也实在不想窖到一头怀孕的母鹿。那会让他不安,一如他当年逃荒到这伏历哈色坎时一样。
那会儿,伏历哈色坎已是皇家围场禁区,他冒着被满门抄斩的危险开垦荒地。并小心捕猎,用野兽皮换回油盐、布匹、棉花、针线、锅碗刀勺等,日子才一天天有了色彩。老甄尤其擅长窖鹿。渐渐在伏历哈色坎一带窖出了名气和地位。今年他已窖到了十九头鹿,还差一头就达到皇家猎场要求的数目了。
早几天,猎户头领交待老甄说,如此次按期完成皇家猎场所要求进献的鹿数,光绪帝很有可能给伏历哈色坎增加拨付银两,将其正式建为皇家鹿苑。届时,老甄甚至有可能被封为七品鞑官。那样的话,他的祖坟可就冒了青烟了,这不能不让老甄动心。
老甄轻轻扔掉烟袋锅站起身,瞅着母鹿慢慢往后退。他不想惊动它,他只是希望它能跟着他往前走,一点点走进他的陷阱。老甄的面色很难看。他有些矛盾,即希望母鹿本能地警觉到危险,又期望它能够走向早已布好的陷阱。
以老甄的判断,如果母鹿掉进陷阱,它所怀的幼崽必死无疑。这未免有些残忍。但老甄这会满脑子充斥的全是封官晋爵的事……
有一会儿,他甚至闭了眼睛往后退。他清楚地知道陷阱的路线。
母鹿低下头去嗅盐碱,它似乎很沉醉那个气味,有些贪婪地循着那股气味慢慢往前走。
就这样,母鹿往前走,老甄往后退。
老甄在心里祈祷着,他知道他就要大功告成了。他甚至打定主意,封了官他就洗手不干了,再娶一个二房,给他生个儿子好传宗接代。
但母鹿却突然警觉地拾起了头,惊骇地瞅向老甄,老甄起始没明白,等他回头看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如果他再往后退,就是深不见底的山崖了。老甄的脸都吓白了。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惊奇地望向母鹿,望向这个似乎很通人性的生灵。他又犯起了犹豫,犹豫自己要不要也制止母鹿踏进他的陷阱,老甄把嘴唇都不自觉地咬出了血,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就在这犹疑之间,“咕咚”一声,母鹿掉进了老甄的鹿窖。随着一声哀鸣,老甄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老甄最终在猎户头领那里得到了赞赏,但老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只是机械地忙着准备进京。
二十只高大健壮的马鹿被分装在二十个笼子里。其他猎户筹备的鹿产品也装了满满两车,被护贡兵丁护送着浩浩荡荡开向京城。
无论老甄路上怎样照应着母鹿,那头母鹿疯了一般,不断将头撞向笼子。
两天后,那头母鹿终于在笼子里耗尽了自己的最后一滴血,老甄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护贡兵头目恼怒不已,下令将他关在了笼子里。
第二天早起,护贡兵丁发现老甄也撞死在了笼子里。他的一双眼睛瞪得很大,似有什么问题难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