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扇

过去，清江浦的士大夫们用的是鹤翅扇。做这样的扇子，一般要将活的仙鹤抓来固定好形状，然后将整个翅膀割下风干。这样的扇子拿在手里，可就是轻风四散、冷然自凉了，据说，还可以避邪呢。

　　大家小姐们，用的是一种茧扇。

　　要做这样的一把扇子，须先摘一种白葚的叶子喂养数十只蚕，等到它们的身体发亮时纳入事先准备好的银盘里，蚕就会在盘中往来组饪，丝尽而止。出其茧粘成团扇，光洁匀密，可谓神功。

　　大小姐赵秉的茧扇则更为特别，她给其中的一条蚕喂了朱砂。

　　这条蚕就吐出了红色的丝。

　　在她的扇面上画了一树梅花。

　　一次庙会时，她就拿着这把扇子溜达去了。

　　惊倒了一街的人。

　　有个道士模样的人就叹了一口气，说这样的东西，哪是凡人能轻易得到的呀。

　　也许会有灾的吧？

　　能有什么灾呀，清江浦，那可是个喜欢花钱的人待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是越讲究越好，越精致越好，挥霍得越是让人触目惊心越好。

　　这样的扇子，赵家可就将它当作一件宝贝了。

　　收在密室里，连大小姐赵秉也没有机会看到。

　　但是消息还是很快传出去了。

　　先是本家的几个太太小姐们过来，要学一学她用朱砂喂蚕的手艺。

　　赵秉的母亲笑眯眯地陪在旁边，一谈到关键的地方，她就接过话头儿岔到别的地方去了。

　　想想也是，虽然这是解闷儿玩的手艺，可毕竟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哪能说教给人就教给人呢？

　　一个拿鹤翅扇的书生来了。

　　说是看中了赵秉小姐。

　　赵秉的父亲权衡来权衡去，比较了双方的容貌，比较了双方的家财，比较了双方的身家地位，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拿鹤翅扇的书生，是冲着赵秉做茧扇的手艺来的。

　　他关照赵秉一定要守住用朱砂喂蚕的秘密，一直到这个书生把她娶进门。

　　娶进门又怎么样，就是生了儿女，不还有被休了的可能吗？

　　唔，说得也是，反正，你这门手艺是不能传给任何人的。

　　你想想，多郁闷呀。

　　还不如当初不做那把茧扇呢。

　　孩子呀，你可千万别这样想，这是老天爷没给你和别人一样的命。

　　虽然没问她是怎么喂蚕儿吃朱砂的事，那个拿鹤翅扇的书生还来。

　　赵秉可是真的爱上他了。

　　可是他爱我吗？

　　不会是爱我的那个手艺吧？

　　书生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终于结了婚。

　　终于生了子。

　　可是又能怎样呢？

　　那把茧扇可是一直在她陪嫁的箱子里藏着，连她自己也不敢拿出来看。

　　过去了许多年。

　　书生做了个官。

　　老死在任上。

　　儿子又做了官。

　　却被人诬陷，下进了死牢。

　　家里实在是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出来打点一下了。

　　儿媳妇想起了她的那把茧扇。

　　娘，就把您那把茧扇送出去吧。

　　唉，那可是娘的一块心病呀。

　　送出去也好。

　　送出去，娘，就不用烦心了。

　　赵秉拿出一把钥匙，说你去取吧。

　　娘，不想看见它了。

　　哆哆嗦嗦地拿出来。

　　都被虫蛀烂了，只余下一根竹骨。

　　儿媳妇潸然泪下。

　　娘，您可要救救您儿子呀。

　　您可要教我用朱砂喂蚕的方儿呀。

　　好吧，你找些蚕来，明天，我就教你。

　　赵秉一下子觉得轻松了。

　　轻松得好像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当天夜里，赵秉拾掇得干干净净，一根麻绳，把自己吊死在梁上。

　　她只留给儿媳妇一纸喂蚕的方儿。

　　哈哈，我可不想一辈子守着这个秘密。

　　儿媳妇一把扯了那张方儿。

　　满天，都是飞飞扬扬的纸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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