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了，你把我送给了大妈做儿子。
我常常趴在低矮的院墙上，看着我曾经的兄弟姐妹围在你身边，等着一锅粗面馒头出锅。你呵斥着他们一边玩去，突然抬头看见我，一下子有些慌乱，小心翼翼地喊我，石头。我飞快地从墙头上溜走。
过了大半年，我才管大妈叫妈。她很疼我，是个温和的女人，也许因为她读过书，大伯又在外面做事的缘故；而你总是在焦虑的时候骂我们。
或许你终于是厌倦了，所以那天大妈一开口，你就将我推到了她面前。大妈点了点头，你好像松了口气，我心里忽然充满了怨恨。你不要我了，你为此感到轻松。
家里真的很穷，哥哥和姐姐常常为争一块馒头打得不可开交……这是你把我送出去的理由吗？你不再让我叫你妈。大妈说：孩子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你固执地摇头，不能乱了规矩。
七岁，我和妈跟着父亲——也就是曾经的大伯去了城里。我很快适应了城里的生活，衣着干净整齐，说普通话。我不让妈再叫我石头，而是叫我的学名，张谦。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那天放学回到家，进门就看见你。你看起来像个老妇人，惊喜地叫我：石头。别叫我石头。我粗暴地打断你，我叫张谦。
你不知所措起来。妈从厨房里出来，说：张谦，不许这么跟婶说话。饭桌上有新鲜的玉米，我拿了一个便啃。妈说：婶大老远给你背来的。我突然失去了吃的兴趣，因为我不想再接受你给我的任何东西——爱，或者其他。那晚，我听到妈说：放心吧，以后想了就来看看。你低声地说：放心放心，不来了不来了……
你就真的没有再来过，直到我考上大学，托人带来3000块钱。妈说3000块钱可能是你攒了一辈子的。其实你真的不用这样。
毕业后，我忙着为事业打拼。突然得知你病危的消息。妈说：张谦，你必须回去。
再见到你时，你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我突然感到心酸，想喊你一声妈，可张了张口，喊的却是婶。你听见了，摸索着找我的手。我弯下身来，断断续续，五个字，你说了好半天：石头，别怨妈……我的心瞬间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二十几年光阴覆盖的痛，就那样一下被撕裂。
你就那样走了。大哥断断续续地告诉我，按家乡风俗，过继给人的应该是长子。那时哥晓得大妈家里富裕，嚷着要过去。可因为我从小身体弱，妈为了我，硬是违了这个例……
这么多年，我始终是你生命里的一道伤口。你爱了我一生，想了我一生，也疼了一生。大哥说：妈是想你想的，把心想坏了。第一次，我哭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雨声摘自《爱情·婚姻·家庭》
（作者：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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